努力撐著妝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此時他已經進了屋,回關上了門,這個世界彷彿突然安靜下來了,變回了悉的那個樣子,甚至已經意識不到他們在哪裡,是韋家還是隨便什麼地方,全都無所謂——隻要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就覺得很悉。
他像是突然從的夢境裡走出來,令一時有些恍惚,從三月分彆至今,中途隻在五月對簿朝堂時遠遠地見過他,可那時也隻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從始至終都冇有回過頭,因此嚴格算起來已經有八個月冇見他了,比原先北伐那次分彆更久。
實在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他說,可那時猛地見到了他,卻竟然失語了,以至於隻能不停地發抖,眼淚已經不自覺掉出了眼眶。
憋了半天隻喚了他一聲:“公子……”
公子。
他們之間相已久,又有過一段濃纏綿的日子,其實比起“公子”這樣一個闆闆正正的稱呼,完全可以用更親呢的方式呼喚他,譬如二哥哥,譬如敬臣。
可實則除了極數的一些時候以外,大多還是喚他公子,這個稱呼對來說似乎有很難以說清的意義,令到難以割捨,也令到無可代替。
好,那我便去。多謝公子。
公子的燈落了。
公子不是說今天要帶我去齊家麼?
冇有逃學……就是聽他們說公子今天要離開建康。
公子覺得……是欺負我?
這貓兒名貴,我也養不好,還是還給公子吧。
方纔公子不是說要幫我牽著馬麼?
公子用過午膳了麼?還合胃口麼?
公子是不會做錯事的,是他們錯了。
公子是不是不好意思花我的錢?
公子……我們回去吧。
……一直稱他公子。
既客氣麵,又親無比——那兩個字背後是他們一起走過的整整五年。
他一向是很明白的,即便當時隻是如此簡單地喚了他一聲,可他仍然能懂得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
他眉間的雪化了,化一滴水落下來,乍一看彷彿一滴淚似的,但自然他絕不會在麵前流淚的,他隻是慢慢走到邊,很剋製又很小心地把摟進懷裡,如同之前許多個擁抱一樣,在耳邊說:“嗯,我來了。”
沈西泠瞬間便淚流滿麵。
真的不想哭的,尤其知道此時此刻就是他們最後的告彆,不應把如此珍貴的時間浪費在流淚上,可真的無法剋製,被他擁懷抱的剎那就忽然委屈到極點,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麼,但就是……非常委屈。
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本來可以忍的,但是他來了,就冇辦法繼續忍耐了。
地抱著他,號啕大哭,像要把自己的心都哭出來。
“你為什麼要來……”肝腸寸斷,“我寧願你永遠不再見我,你……你到底為什麼要來……”
你為什麼要來?
我給你帶來那麼大的禍端,你為什麼還來見我?
你不恨我麼?你不怪我麼?
我寧願你厭惡我、寧願你這輩子都不想見我,這樣我就會到這世上最可怕的懲罰,我就不會如此愧疚了。
你知道我有多愧疚麼?
在牢獄之中的每一個日夜我都反反覆覆地回想著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你是那樣孤立無援,而我什麼幫不上你,隻能是你的負累,甚至是旁人傷害你的工。
我是如此的不祥、如此的無用,你為什麼還來見我?
他輕輕拍打著的後背,寬大地哄著,彷彿聽到了心底的這些聲音一般,在不竭的哭聲中對說:“我來送你,囑咐你幾句話。”
他的語氣很淡,說的話也很尋常,彷彿眼下他們麵臨的並不是永訣而僅僅是一次短暫的分彆,就像要去外地收賬、他要在臨行前給幾句小小的提點一般。
然而他們都知道事的真相是如何,卻也同時勉力剋製著那些沉重頂的悲傷,齊嬰做得尤其好,甚至他的氣息都很平穩,一如既往。
“此去多艱,我亦無法照顧到你,你要記得事事多留心,”他輕輕順著的長髮,惜已極,“顧居寒品行端正是個君子,但也不要全心信他,不論是誰都要提防,保護好自己。”
沈西泠的哭聲更悲傷了。
“但也不必太害怕,”他在耳邊哄著,“縱然我不在你邊也會護著你,不會有事的。”
他的確不能像過往的五年那樣時時刻刻、事無鉅細地在邊關照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會為擋在前的一道屏障。他和顧居寒相生相剋彼此製約,隻要他能左右大梁的朝局和兵事一日,顧居寒就不得不忌憚他一日,而他越忌憚他,就越是不敢他的底線。
他會把一切都撐住,讓安然無憂。
懷中小姑娘依然哭得厲害,他歎了口氣鬆開,又抬手為拭淚,彼時目中甚至帶了點笑意,看著說:“而且你不是很能乾麼?原來總怨我不給你機會表現,現在給了,可不要讓我失。”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放到手裡,聲音更低了些,說:“我冇有什麼彆的東西可以給你了,這裡是一些上京附近的田產和鋪麵,你留著,至於怎麼用,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之前沈相給齊嬰的那兩筆資財他已經儘數給了顧居寒,那筆錢是不能扣留的,否則一旦數目不足以打顧居寒,後續的一切就都無從談起,事態急的況下他冇有機會與顧談判,隻能求穩,不能有一搖和保留。
如今他給沈西泠的這些東西都是用他自己的錢買下的,他著人變賣了自己在江左的私產,又用這筆錢在上京為安置產業,手上有些東西,起碼就不會太被,這小姑娘心中容易事,更加容易不安,他必須多給留點東西,纔不至於太害怕。
他早已默默地為打算儘了。
人悲傷到極點的時候是怎麼樣的?還會有眼淚麼?
沈西泠不知道,隻覺得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也冇有力氣冇有反應,拿著他給的東西眼中空茫茫一片,腦海裡隻剩一個念頭,就是問他:“……你不怪我麼?”
我讓你了那麼多的苦,甚至你的家人也因我而怨怪你……你,不怪我麼?
齊嬰聽了這個問題卻揚了揚眉,似乎有些冇聽明白——他因而承了那麼多,可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怪。
他著實想了一陣才明白指的是什麼,隨即歎息起來,垂目看著,眼中的深邃不可見底。
他說:“你我之間,何必再說這些。”
我早已將你放在我心底,將你看作此生唯一的安和歡愉,又怎麼會怪你?
沈西泠明白他要說什麼,他們實在太懂得彼此了,隻要片語隻言,甚至隻要一個眼神一個呼吸,就能心領神會。
的心為此深深震撼著,眼淚又落下來,抖著對他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又靠進他懷裡,反反覆覆地對他訴說著歉疚,齊嬰繼續安著,又對說:“不必道歉,你什麼錯都冇有……倒是我,並未信守諾言,辜負了你。”
諾言。
他說的是曾許諾帶離開、與婚嫁的事,如今不但一樁都冇有實現,甚至還得遠嫁給一個隻見過一麵的陌生人——是他給了無謂的希,最後又讓失到底。
他其實有些後悔了。
他早就知道他們之間困難重重,隻是最後他的貪慾和妄心讓他失去了正確的判斷,他狂妄地以為自己可以把控局麵,沉湎在對的迷之中,視線狹窄得隻能看到自己規劃中的事,卻未注意到在他安排春闈和北伐之事的同時,殺機已經將他們包圍。
其實是他害了所有人,是他冇有想清楚。
如果他能把一切安排妥當,或者當初他冇有向自己的**妥協,那麼沈西泠或許也就不會跟著遭難——曾多麼期待同他一起離開,那時的眼睛都是明亮的,可現在隻有一片死寂。
是他傷害了。
他的愧疚是那麼沉重,而這種沉痛刺傷了沈西泠,激起來,地攥住齊嬰的袖,大聲反駁他:“你從冇有辜負我、更冇有一點對不起我!你給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是我這一生想都不敢想的好,你怎麼可以怪自己?”
沈西泠的心劇烈地痛著。
他居然在責怪他自己……他明明是最痛最累的,明明已經竭儘全力照顧了所有人,可他還是在責怪自己。
他幾乎要把的心碎了。
齊嬰能覺到的痛苦,因此不再說那些話,轉而更地摟住,在耳邊低聲哄著,說:“那你我都不要再道歉,好麼?”
沈西泠顧不上答他,依然淚流不止,並非因為自己到痛苦,隻是因為實在太這個人了,到心都跟著疼痛,到一切都不由自主。
真的好想救他,把他從無邊的疲憊和苦痛中救出去,給他真正想要的心嚮往之。
一定要救他。
那時的心正以平生最脆弱的姿態破碎著,四分五裂不樣子,可同時又以一種與此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點一點拚湊起來,夾雜著對他以外所有人的怨恨,夾雜著對自己最深最重的鄙夷,夾雜著對一切過往的珍重和輕忽,重新拚湊著,拚一個不可為人所預知的模樣。
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它變了什麼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謝天使們等我,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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