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焰火還在繼續, 轟轟烈烈,直要將整片夜幕都點燃。
散落的金火星子,仿佛在暗夜中下起一場金的雨, 瀟瀟簌簌。閡城百姓都在慶賀, 言談間俱是對這雙新晉帝后的贊賞和祝福。
孩們拿著煙火棒,在人群中穿梭嬉戲, 歡笑聲能飄出十里遠。
倘若這個時候有神仙從云頭上經過,也要停下來慨一句:“好一個熱鬧的煙火人間!”
夜風徐徐, 焰火的星子跟著悠悠沓沓追進皇城, 停在坤寧宮。
月下細微閃爍著, 映出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已經記不得過了有多久,只約在鬧得最厲害的時候, 聽見外頭響起打更聲。
更夫的聲音也很是嘹亮,都快趕上晨起村口的公打鳴,可報的是什麼時辰?慕云月卻一個字也聽不清。只聽著那聲音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被某人的悶哼聲強勢掩蓋過去。焰火綻放在夜空,也點綴在心上。
衛長庚俯過來抱,都疲憊到沒有力氣反抗, 只一雙杏眼還撐得滾圓, 亦亦嗔地瞪著他,嗡噥控訴:“你、你……你欺負人!”
邊說,邊拳捶他肩胛。
奈何現下實在沒什麼力氣, 哪怕是說話,聲音也都參著雨后春的魅, 連自己都未曾覺察。
那所謂的一拳, 就更是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可越是如此, 就越是要命!
衛長庚百般忍地咬牙關, 額頭上滿是繃的汗珠。
知道疼,他也舍不得再,明明自個兒還難得要命,卻還是溫撥開臉上濡的烏發,無比疼惜地捧起的臉,一顆一顆吻去眼角落下的淚珠,沙啞著聲線輕聲哄:“我沒有欺負你,我是在疼你。”
慕云月瞪他,眼尾還留著哭過之后的微紅,月里瞧,像一只弱小可憐的白兔。
而他就是那只吃人的狼,吃了一遍還不夠,還要抱著骨頭再多啃幾回,恨不能將完全生吞腹。
衛長庚也覺察到自己方才的放肆,訕訕了鼻尖,咳嗽一聲,道:“我帶你去洗洗。”
邊說邊扯過錦被,將人裹住,朝外頭喊了聲。
劉善和蒹葭幾人就在門口守著,聽到傳喚,便領著宮人們進去。
屋里的靡靡之味還未散去,床榻上更是沒眼看。
幾個面的小宮人收拾殘局時,都忍不住臉紅心跳。饒是劉善這個早去了勢的人,也不住有些燥熱,心底不慨萬千,陛下真不愧是習武的。睇向慕云月的目,也多了幾分同。
慕云月得沒臉見人,直往錦被里鉆。
衛長庚卻是昂首,頗為得意,活像斗場上剛剛得勝歸來的公,抖擻著渾羽,恨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適才打了一場怎樣酣暢淋漓的勝仗。
那姿態,那模樣,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凱旋都要驕傲。
慕云月直啐他不要臉。
衛長庚朗聲大笑,渾然不在意。
等清洗完出來,慕云月已是疲憊不堪,上下眼皮直打架,窩在衛長庚懷中打著呵欠就能睡著。
可閉眼的前一刻,余瞥見窗外閃爍著的晶瑩,眼睛卻又亮了起來,“下雪了!”
掙扎著從衛長庚懷里下來,趴在窗戶邊探頭探腦。
半的烏發如瀑傾瀉而下,被雪映得發亮,寢下的曼妙形在發間若若現。
這會子倒是不覺得疼了。
衛長庚輕笑,從床上拿起新送來的錦被,邊抖開,邊往窗戶邊去,輕輕蓋在上,又心地幫把被住的發,從被子里撥弄出來。
看著目不轉睛的模樣,他由不得笑出聲,抬手點了點鼻尖,笑問:“至于嗎?沒見過雪?”
“見過呀,就是、就是……”慕云月嚅囁著,瞟他一眼,矮下腦袋甕聲道,“今天不一樣嘛……”
今天是他們的大婚之日,眼下他們還……
而這場雪是北頤今冬的第一場雪,也是他們婚后的第一場雪,意義自然是不同的。
衛長庚明白的小心思。
姑娘家總是折騰一些紀念日,把一些平平無奇的日子,變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日子。
林太后也不例外,時不時就要給他慶賀些什麼,鬧得他不勝其擾。
但他也從不抱怨,畢竟那些都是母親對他的點滴意。如今換了小姑娘,他自然更加珍之重之。
“那……就看一會兒雪?”衛長庚問,卻是在雙眼亮起的一刻,又故作為難地皺起眉,抱道,“可是明日還要早起,去給母后敬茶,萬一起不來可怎麼是好?”
慕云月心里咯噔了下,忙轉過抱住他,急切保證道:“我會起來的!真的!只要你我,我一定能起來,按時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還喊太后呢?”衛長庚偏頭瞧。
慕云月一愣,雙頰微微浮起嫣,垂眸扭,有些張,又有些欣喜地改口道:“是母后。”
那害的小模樣,倒是比前世還在閨中的時候還要俏。
衛長庚似是被什麼撓了下,低頭啄了啄額頭,寵溺道:“真乖。”
說完,他直起,吩咐人將墻邊的胡榻搬到南窗底下。又在前頭置了一張小幾,高度和胡榻齊平,幾上擺滿瓜果點心。夜里不宜飲茶,劉善還心地讓人去膳房換了一壺溫牛來。未免兩位祖宗天冷寒,榻邊還擺了鎏金暖爐,炭火全是新添的。
衛長庚先抱慕云月上來,用錦被從頭頂自上而下蓋了個嚴實,只出半張小臉。自己也跟著坐上去,扯過另一條錦被,依葫蘆畫瓢地往上裹。
兩人挨著暖爐和小幾,靠在一塊。
衛長庚比慕云月高出一個頭,慕云月腦袋一歪,正好靠在他肩膀上,衛長庚便順勢將腦袋輕倚在頭上。
香煙自爐頂裊裊升騰,勾勒出一冷一熱兩個世界。
自窗外往屋里瞧,若不是被子的艷麗了些,活兩個圓滾滾的雪人,手腳都看不見,只剩兩雙清亮的眼。
“我很早之前就想這麼干了。”慕云月揀起玉碟里的一片云片糕,塞到里,“可是娘親說這樣很沒規矩,不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應該做的事,所以我才一直忍著。”
“那你現在是不想當大戶人家的姑娘了?”
衛長庚斟了一杯溫牛,一行問,一行往牛里淋了一層蜂,推到面前。
慕云月不客氣地接過來,喝了口,溜溜轉著眼珠,狡黠道:“我現在還是姑娘嗎……”
這回答無疑取悅了衛長庚,他由不得隔著被子出手,將人摟到懷中,覆狠狠溫存了一番。直到慕云月拍著他肩膀,快要不上來氣,他才不舍地松開人。
舌尖一自己上沾染的牛,他啞聲贊嘆:“真甜。”
卻是故意沒說,到底是什麼甜。
慕云月嗔他一眼,心里雖還有些害,但人卻還是擁進他懷里,嗅著他上同自己一樣的淡淡澡豆香,貓似的瞇起眼,“以后可不可以多陪我做些這樣的事?”
衛長庚想也不想就答:“好。”
慕云月一愣,“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
“你還能有什麼事是我猜不到的?不就是想我陪你,把這些以前做不了的、沒規矩的事,統統都做一遍?”衛長庚眼帶得意,玩味地勾挑下。
心思被完全看穿,慕云月頗有些懊喪,可轉念一想,也釋然了。
兩個人能走到今日,于旁人眼中不過是這幾月的日久深,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這當中究竟隔著怎樣的蒼茫歲月,和生離死別。
那些憾和錯過,是回想,就人心如刀絞。
但也正因為那些坎坷不易,才造就了如今的心意相通。即便不用開口,一個眼神,他們就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世間從不缺夫妻,但能做到恩不疑的有幾人?能似他們這般心有靈犀的又有幾人?
慕云月心里不沁出來。
然下一刻,覺察到某人不安分的手,也是毫不客氣地哼聲揶揄:“皇帝陛下要懂得節制。”
那手果然一頓,卻也僅是片刻,又不老實起來,著的小珍珠道:“我可以明日再開始節制。”
慕云月險些噴笑,不想起采葭,每天都信誓旦旦說要吃些,好后悔長在上,可當好吃的真端到眼前時,那“今日要吃些”,就了“明日開始再吃些”。
這明日復明日的,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慕云月鄙夷地睇了某人一眼,但想著彼此兩世的不易,心里亦是慨萬千。
盡管上還留著不小的疲憊,還是放縱自己直起,輕擁他腦袋,將那顆珍珠送到他上,低聲回應:“親親它。”
忐忑又興。
夜風呼嘯,外間的雪花都猖狂了不。
*
同一片雪夜之下,衛明燁也在仰頭看雪,高挑的影宛如凝固。
雪花落了他滿,藏青的氅都快瞧不出本來的。
庭院里已經許久沒有人說話,又或者說,從輦被抬皇宮的那一刻,蜀王府的氣氛,就早早凝結了冰。
孟蘭姝終于看不下去,問道:“你該不會真對那丫頭心了吧?”
“怎麼可能?”衛明燁失笑,“不過是個能助我問鼎的工罷了,能歸我所有更好,得不到也沒什麼可惜的。”
可話雖這麼說,他目卻始終沒挪半寸。
那是皇宮的方向……
孟蘭姝輕聲一嘆,又問:“你總說,有些東西,得不到就要毀去,那呢?”
若是從前,衛明燁不等提問,就已經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
可這回,他卻沉默了,像是沒聽到話里的意思,又像是在用沉默抵抗著某個他不愿面對的現實。
許久,孟蘭姝才聽他嘆息著道:“那就得看到底識不識相了。”
到底是沒說出那個“殺”字。
*
同一場雪,也落在了天牢的小窗上,青石的窗臺和監牢的稻草都覆上厚厚一層。
薛明嫵和薛明嬈裹著同一條破舊的薄被,早就已經昏迷過去,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的。
南錦屏比們早些被關進來,自然也比們要早些習慣這里嚴苛的環境。饒是如此,這大雪天已經讓凍得直打牙。
好不容易盼到獄卒給送飯,還難得多了幾片,也顧不上是不是餿的,撲上去就還是抓著蘭吞虎咽。
獄卒在邊上嗤之以鼻,“你也是運氣好,本來這個月就要問斬的,偏生趕上陛下迎娶皇后,生生把所有犯人問斬的日子都往后挪了。這幾塊,還是今日喜宴剩下的呢。”
南錦屏一下怔住,咬著牙,眼里滿是不甘和憤怒,抓飯的手都控制不住抖起來,很想有點骨氣地把整碗飯都給砸了,可到底挨不過意,還是咽了下去。
噴香的片下腹,其他犯人都激涕零,一勁兒為帝后祈福。
只有如屯刀子一樣,整張臉都張斥著無的猙獰。
*
這場雪下得極大,從帝京一直連綿到北地。
因著帝后大婚,采石場上的流放之囚也跟著沾,難得多了半天假日。
唯有婁知許蓬頭垢面,猶自拿著鋤頭,頂風冒雪地干活。兩手通紅,手上的凍瘡都破皮流膿,也不見他停。獄友們來勸了好幾回,卻也無濟于事。
邊上的獄卒看得一頭霧水,“這家伙瘋了吧?平日不肯干活,這會子倒干得起勁,做給誰看啊?白費了咱們陛下的一番心意。”
“誒,這你就不懂了,正因為今日是陛下的大喜之日,人家才會發瘋。”
另一位獄卒明顯知道些什麼,兩人立馬湊到一塊咬耳朵,譏笑聲很快傳遍整個采石場,間或還夾雜著幾句:“就他這樣也配跟陛下搶人?難道被送到了這里。”
婁知許攥手里的鋤頭,鋤柄上的倒刺扎得他掌心都滲出了。他卻也渾然覺不到,心心念念滿是千里之外的房花燭夜,那個男人將他的阿蕪在下……
他由不得舉起鋤頭,狠狠往下一砸。
卻也就在這時候,千里冰封的土地陡然開始震,婁知許還沒反應過來是不是地,懸崖頂上便落下一塊大石,不偏不倚,正朝他滾落!
作者有話說:
前夫哥再次上線!
這章也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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