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直接買了兩盅,沒打算退,便直接與楚沁喝著走了。等一盅緩緩喝盡,正好走到了聽戲的鴻德樓。
鴻德樓這邊,裴硯同樣提前訂好了雅間。雅間也在二樓,在三面臨窗而設,正當中的位置是開闊的天井,視野極好,見一樓的戲臺子上的一切都可一覽無余。
為了讓客人看得更清楚,樓中只戲臺子上是極為明亮的,其余地方都只有幽暗的燈以供照明。楚沁從未來過戲樓,不免邊走邊四張了兩眼,不覺間到裴硯的手扶過來,定睛過去,他卻沒再看,只是順理章地扶著,像是怕東張西地會摔著。
了雅間,二人在案桌邊落座。每間屋子的桌上都備了茶酒點心,屋與屋之間以薄薄的木壁相隔,木壁上又有鏤空的雕花,于是楚沁剛坐穩就聽右邊那屋笑道:“裴三郎,這位是?”
楚沁過去,視線穿過雕鏤依稀看見個人影。那人與裴硯年紀相仿,可并不識得,便也無意搭話。
裴硯自顧回了聲“正是”,又說:“好巧,你也在。”
那邊口吻悠然:“難得歇兩日,總不能在家浪費景,出來聽聽戲正合適。”
跟著又道:“還是三郎福氣好,出來聽戲還有妻在側。”
楚沁這般一聽,猜到那大概也是在定國公府學塾里讀書的哪位,再仔細瞧了瞧,又注意到他邊還坐了個姿態婀娜的子,只是面上遮著輕紗,在昏暗中瞧不見容貌。
大晟朝民風開放,像楚沁這般明正娶做夫人的不論是與丈夫一同外出還是獨自出門走都沒什麼忌諱,盡可以大大方方的,反倒是妾室與青樓子出門時要遮一遮面,據說是為免行事輕薄的男人當街調戲們,弄得有傷風化。
楚沁私心里看不上這樣的規矩,在看來,若怕那些行事輕薄的男人惹事,就當把他們關在家里,橫豎沒道理在姑娘家上添規矩,只是這事說了不算,便也只得想想。
裴硯察覺的目,只道好奇那邊是誰,輕聲道:“那是昌宜伯爵府的大公子霍棲,平日在咱們家讀書。旁邊那個……”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不知道是哪個樓的姑娘。霍棲一貫就是這麼個風流子,你若不喜歡,別理他就是了。”
楚沁稍有一怔,轉而便知他后一句話實是因為霍棲適才之言。兩邊都是有份的人家,自己也是宦人家出,霍棲明晃晃地說出那句“妻在側”實在是有些輕浮。
楚沁懶得計較,搖了搖頭:“沒事。”
裴硯笑笑,從面前的果碟里揀了個石榴,以小刀一劃,破出一小塊,用果皮托著遞給。
原來已到吃石榴的時候了。只是府里還沒見著,可見日子還是有些早。
但楚沁見那石榴已顆顆飽滿晶瑩,便還是接來嘗了嘗,在口中一抿,冰涼酸甜。
戲臺上的戲還沒開始,霍棲在旁邊百無聊賴,剛和邊的姬飲了口茶就看見旁邊的畫面,忍不住地又調侃起來:“裴三郎可真會疼人。”
“閉。”這回裴硯沒好臉地斥了回去,“別擾我娘子。”
他話里含著告誡,端是不愿霍棲再不留意地說出什麼輕浮之言。霍棲對自己那張多也有點數,聞言就悻悻地閉了口,不跟他搭話了。
楚沁抬眸看看他,撥下幾粒石榴籽放到他手心里,輕聲說:“甜的,嘗嘗。”
裴硯噙笑吃了,一嘗確是不錯,索將剛才剝出一塊的那石榴重新拿起來,慢條斯理地將籽剝下,堆在白瓷碟子里,方便一會兒一起吃。
如此無所事事地等了約莫半刻,戲臺上的戲終于開唱了。這樣的戲園子里唱的戲五花八門,經典名目自然有,但也會穿些自己寫的新本子,讓看客們瞧個新鮮。
是以從前在府里也偶爾戲來看的楚沁很快就看到一出沒看過的,講的是江湖上的事。起先是說兩個江湖人士拜了把子,后來又一起行走江湖、出生死,了過命的。
后來二人先后退,又各自娶妻生子,打的道就了,有了幾許“君子之淡如水”的味道。
再后來,當弟弟的那個不知怎的招惹了山匪,竟慘遭追殺。他帶著妻兒輾轉多地,還是難逃一死,拜把子哥哥趕到的時候他已命喪黃泉,但從柴房的空水缸里找到了他幸存的妻兒,就趕救出,帶回了家。
為了避免山匪趕盡殺絕,這當哥哥的只得假稱這是自己的妾,并說已相好多年,只是從前一直養在外頭,如今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了,不得不帶回來給個名分。
然后便相安無事了很多年,直到孩子長大養父才告訴他真實份。最后的結局落在年人單槍匹馬殺盡了山匪為父報仇上,戲臺子上的打戲激烈熱鬧、酣暢淋漓,引得滿堂好。
這種戲對楚沁而言本是看完便罷,也跟著為武生喝了一通彩,就安然等著看下一出了。
然而坐馬車回府時,兩日自然要聊聊適才看過的戲,提起這一出,楚沁與裴硯起先也自然都是夸打戲湛,可再深聊下去,楚沁忽而覺出了些別扭,薄抿了一抿:“卻也有不好的地方。你看那當哥哥的,為了幫弟弟的親眷姓埋名,假稱是妾室庶子掩人耳目,自然無錯,可這麼多年,他竟也不與發妻吐半句實,焉知妻子不會難過?”
這樣的細節,戲里沒提。但這哥哥的妻子本也是江湖人士,若沒嫁人應當活得瀟灑暢快。于是楚沁下意識地覺得既肯嫁人勢必付出了真心,遇了這樣的事不可能不難過。
接著,忍不住地想起了一些“舊事”。
上一世,他也往家里帶過外室與孩子,那時雖自問與他分不深卻還是難了一陣。
私心里知道男人納妾無可厚非,當時府里本來也有好幾個妾了,多那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止不住地在想:他們當了這麼久的夫妻,他在外頭有了外室、有了孩子,都不配他提前知會一聲麼?
那時一連幾日都睡不好,連睡夢中都著魔般地在心里一遍遍問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麼?
當然,那件事終究是過去了。彼時那麼想當個賢妻,再難也沒在他面前顯半個字,更沒給接回來的妾室和庶子穿過小鞋。那妾室倒也是個識趣守禮的,待恭敬客氣,孩子后來對這個嫡母也很孝順。
這樣的結果大概算是很好的了。
可現下回想起他接他們回來的那個雨夜,還是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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