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低垂時, 黎紋來到了夜曲山旁的療養35區，這次他帶來了兩張藥配給單，這是他費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

　療養35區的工作人員說他撿到的外星人好像已經醒了。黎紋趕進屋瞧了瞧。

　床上坐著一個智人, 他應該是屬于智人中較為年輕的那種。他有一頭的短發, 眼睛是和的棕。他的皮看起來非常，得仿佛一下就會破。他看起來甚至比剛出生沒多久的蟲更脆弱。黎紋一直都不太明白這樣的生是怎麼在天敵環伺的況下進化智慧種的。作為一個西宜奇人，他有著堅的幾丁質外殼, 這足以抵一定程度的外界沖擊, 他可無法想象自己沒有這外殼怎麼生存。

　黎紋很好奇這位智人眼中的自己是何種形態。他曾經是一個扎錄候選，他的被植了適配，這意味著他已經躍了西宜奇的上層階級, 同時在異星人眼中也會以他們的審來適配。這位智人眼中的自己一定也是一副禿禿沒有的古怪的弱形態吧。

　這位智人名劉星泉, 他的言語是一種和諧震的聲波。他還帶著一只。這只看起來很狼狽, 羽頗為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黎紋覺得這只從他一進門后就在瞪他。

　劉星泉說他在旅游過程中遭遇了意外, 他非常謝這里的照顧，他們不會在這里停留很久。

　“好的。”黎紋微笑道, “我在這里工作，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當黎紋離開房間時, 他聽到那個智人正在與那只低語。

　奇怪的智人，他想。

　……

　……

　黎紋走出宿舍時, 不遠的穿梭機正在空中飛行, 在空中殘留下白的細細紋路。

　“又有新的變異者來了啊。”他想。

　這場席卷西宜奇人的深紅變異已經持續了多年。據王的命令, 夜曲山附近都被劃做了深紅變異療養區。每天都能看到遠遠的停機坪上不斷升騰而起的白霧。那是位于停機坪的滅菌噴，每一個抵達這里的病人都會接一次清潔劑的洗禮。

　就算方不斷宣傳深紅變異不是傳染病，但這種清潔洗禮無疑是一種心理上的治愈儀式。

　被送至療養所的每個變異者都會經過醫學檢測按照變異輕重被區分在不同的區域。一部分輕癥變異者生活與常人無異，另一部分中癥患者則被隔離在封閉式環境, 而重癥病患則會被直接執行基因肅正。

　自從幾年前的扎錄選拔失敗后，黎紋就一直在這里工作。在一陣近似于絕的失落后，他全心地投到自己新的工作中，照料一個又一個變異者，目睹一個個悉陌生的面孔離去。他的幾乎已經枯竭。什麼話語在深紅變異的面前都是空的，這里也沒有任何讓人驚異的稀罕事，只有一個個無可奈何的死亡。

　啊，今天倒是有一件稀罕事，來了一個異星智人劉星泉，他還帶了一只。這樣稀奇的客人，小衛也許會很開心。

　遠升起了紅黃的煙霧，那是焚尸熔爐噴出的揮發。通過西宜奇人特殊的傳，他能聆聽到這彌散煙霧中的亡者之歌。西宜奇人的言語是無數細微粒子組的氣味，高溫焚燒時伴隨著噼啪音億萬個塵埃粒子升騰漂浮，化作了如霧似紗的煙云。在西宜奇人的聽覺系統中，這就是幽遠的死之歌。

　死者尸化作的亡者之歌聽起來只是含糊的嗡嗡聲響，但卻有著優和的旋律，猶如空靈的禮拜圣歌。每到焚燒尸時，這里的工作人員總會沉醉于其中，并將這奇妙的旋律收集轉發給鄰近的西宜奇人。這是西宜奇人對亡者特殊的哀悼方式。

　“黎紋先生！！”一個蟲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它是小衛，還尚未經歷第一次蛻皮，它是和他在這里最親近的孩子。

　“黎紋先生！”小衛喊道，“奧維茲被打了！！”

　“怎麼了？”

　“他們把藥給搶走了！！”小衛的氣味里帶著哭腔。

　一聽此言，黎紋趕轉向廣場跑去。

　他遠遠地就看到了半坐在地上的奧維茲。他聽到了黎紋跑來的聲響便慢慢轉過。黎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奧維茲原本有著堅的甲殼，現在上面有多凹陷，他的一節肢更是直接斷裂，歪歪扭扭地垂在半空。

　“黎紋，抱歉。”奧維茲的聲音里著苦悶。

　“怎麼回事？？”

　“藥被搶走了。”奧維茲垂下頭顱，“是26區的人，對不起，他們的人太多了。”

　“……都被搶走了嗎？”

　“只剩下這麼點。”奧維茲出另一完好的節肢，他的爪子上放著兩個小藥瓶。

　“我申請的配給單應該是可以拿兩箱。”

　“都被搶走了。”奧維茲說，“他們的人太多了，連保安們都跟過來了。他們的手上有武。對不起，我真的很想再多留點。”

　黎紋查看著奧維茲的那斷肢，它已經徹底斷裂，這意味著必須要接嫁接義肢手。不僅僅是那節肢，黎紋從他上看到了更多目驚心的傷口，他完好的那只復眼也看不到任何運作的彩，他甚至聞到了奧維茲臟損的腥味。這些混蛋完全沒收手。一無法抑制的怒火涌上心頭，他剛一轉，就被奧維茲拉住了。

　“你想去哪兒？”

　“這得有個說法。”黎紋說，“這是我申請來的藥配給單。”

　“沒用的。”奧維茲低聲說，“26區的人有后臺，他們早就賄賂了積善之家的保安們。沒用的。不止我們區，其他區都在互相搶。26區從來沒有過懲罰。這片園區的請愿書早就不知道送出去多次了，沒有人理過我們。”奧維茲抬頭苦笑，“畢竟，大家都是將死之人。”

　黎紋陷了沉默，他知道他說得對。

　奧維茲好不容易保留的最后兩瓶藥就是煥新劑。那是賽狄人研發的一種藥劑，可以有效緩解西宜奇人的深紅變異。一個種族的絕癥良方竟然掌握在敵對種族的手里，這說出去都是荒謬的笑話。西宜奇人對此早就有諸多猜測與懷疑，但面對日益增加的變異病人，他們也只得著鼻子與這些胖頭魚們合作。

　可問題是——煥新劑的進口數量太了。因為煥新劑的合需要一種極為罕見稀有元素多莫玻硒，這種元素本開采困難，開采過程又與賽狄人母星的海底環保息息相關。就算有高額的利潤，賽狄人也無法陡然提高產量。

　在王的命令下，各個區域的救助所與療養所都實行了嚴格的藥配給，但實際上，面對激增的變異者，煥新劑的配給量可謂是杯水車薪。各個區都有無數個等待救命藥的變異者，于是區間的搶奪變了常事。

　奧維茲說的是事實，被搶走后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我好不容易申請下來的配給單，黎紋想，現在只剩下兩瓶了。

　這意味著他必須要拋棄一部分，不，大部分變異者。他一直都能減輕他們的痛苦，緩解他們的病，甚至能夠拯救他們。但是，現在他只能舍棄他們，像那些正常在城市生活的健康西宜奇人一樣，將這些在地獄煎熬的同胞們視作地上的塵土。

　……

　……

　“接好了。”

　小衛張開爪子，小心地接住了黎紋從瓶中倒給它的膠囊。“一，二……”小衛天真地說，“這次只有三粒呀。”

　是的。黎紋苦地想，如果那兩箱沒被搶走，現在分到小衛手上的應該是小半瓶。小衛是深紅變異的患者，它目前是輕癥患者。眼下藥不夠，他也只得勻出三粒給它。

　“我會好好保存的。”

　“不，不是保存。雖然，你還是要吃的。”

　“好的。”小衛笑道。它小心地將膠囊放在了那個藍的小包包（這是它的飼員送給它的），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黎紋希能目睹小衛的第二次蛻皮。現在的小衛是一個連別都沒有的小蟲。只有在經歷二次蛻皮后，小衛才會顯出它的真正別，為一個無生力雄或者無生力雌，這是除了王室之外的普通西宜奇人的宿命。

　小衛被送到這里之時，那位飼員送來了一個清理，那是專門用來給蛻皮后的蟲清理上碎屑的械。小衛將清理藏在它房間的屜，只為將來有一天能夠用上。

　但是，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接下來的藥黎紋只得一粒粒算著分發，他不得不略過了那些即將邁重期的變異者們。這些事他在以往做過無數遍。一開始他還心如刀割，到了后來就變了麻木。他從那些眼中充滿希的同胞病房前快步走過，無地剝奪了他們繼續生存的機會。

　藥很快就分完了。

　黎紋來到了休息室，他下服，開始掃描起自己的軀。

　沒有，沒有。

　沒有異常之。

　黎紋緩緩舒了一口氣，這說明他現在沒有得深紅變異。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消息。

　“請問……”他后又傳來那個和諧的聲波。

　智人劉星泉來了，看到赤的他，他的臉有些發紅，“請問，你在干什麼呢？”

　我真好奇我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形態。“我在檢查我自己有沒有發生變異。”黎紋回答道。

　他看見了這個年眼中不解的神，便對他簡單介紹了一下。

　這是一種完全找不到原因的基因變異病癥，只在西宜奇人這個種族中肆。目前只有煥新劑只能延長這些病人的命。

　“原來如此。”劉星泉點頭道，他的眼中出現了同之，“所以，這個地方是醫院？你是這里的醫護？”

　“差不多。”

　“哦。”劉星泉的目越過了黎紋，他看向窗外，“那邊那個是？”

　黎紋轉過頭，紅黃的煙霧正在遠山升起。在遮天蔽日的霧氣中，他能看見某些會漂浮閃爍的揮發顆粒，就像是夜空中眨眼的星星。“那是夜曲山，西宜奇第一代王的降臨之地。”

　“那個煙是在燒什麼嗎？”

　“那是在焚燒變異者的尸。”他回答道，“夜曲山對于我們西宜奇人有特殊的含義。在山旁歌唱亡者之歌就像是回歸神圣母親的懷抱。”

　“亡者之歌？”

　黎紋想到，眼前的智人年的通系統是用聲波震，他是無法到這飄散在空氣中的細微粒子的。真可憐啊，他想，智人就和盲人一樣，他們本無法完全到這鮮明多彩的世界，也無法聆聽這神和的歌聲。

　“是只有我們西宜奇人能覺到的氣味。”他帶著一同對年解釋。

　“哦。”劉星泉點頭，“那些都是這里的病人吧，請節哀。”

　節哀？

　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他早已忘記了哀傷是什麼。

　不久之后，就到那些今天被我放棄的那些病人了吧，他想。

　劉星泉的話語打斷了他的傷，“黎紋大哥，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可以。”

　“請問你認識做真的智人嗎？”

　“不認識。”黎紋搖頭否認。

　智人年看起來有些失地低下頭，他想了想又問道：“請問，你這里缺人手嗎？我和斑船長可以在這里幫忙嗎？”

　“當然可以，我們這里一直都缺志愿者。”黎紋愣了一下，“斑船長是哪位？”

　劉星泉舉起了那只，又在氣呼呼地瞪著他。

　好吧，寵有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

　黎紋微笑道：“好的。只是你這好像快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