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覺自己做了很長的夢。
除了那些仿佛預知夢一樣的夢境, 姚珍珠平時顯做夢,可今日,卻很清晰覺得自己在做夢。
在這個夢里, 一下子回到了家鄉那個小村莊。
生長的地方離盛京很遠很遠,在兒時的記憶里, 盛京只不過是王城的稱呼,從不知盛京在何。
是家中唯一的孩兒, 上面有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弟弟, 家中對視若珍寶, 一家人和和, 住在平靜的小山村下。
那時候,姚珍珠以為今后的人生也會圍繞著村子,不會遠離。
然而在十歲那一年, 接連的暴雪打碎了農人們過年的喜悅。
家的村子就在山腳下, 那山燈籠山,不高, 看起來圓圓滾滾的,很敦實。
暴雪接天蔽日, 天地間頃刻便白茫茫一片。
外面太冷了,無論去哪里都能凍掉手指,一家人便圍在家中, 用木柴烤火。
姚珍珠家中人都是樂天知命的子,父母極好, 總是笑臉迎人, 平日里也從不爭吵。
無論遇到多難的事, 一家人都是相互扶持著, 笑著去面對。
可那個冬天太可怕了。
姚珍珠至今還記得,從不低頭的父親,也經常皺著眉看窗外。
一天深夜,姚珍珠被母親抱在懷中,正睡得香甜。
一陣驚天地的響聲震徹山谷,姚珍珠一下子被驚醒,這才發現母親抱著飛快往外跑。
從門到門外,是兩個世界。
外面的冷風一下拍打在姚珍珠的面容上,凍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剛睜開的眼睛被迫閉上,一連串的淚珠不自覺便淌了一臉。
四周都是哭喊聲,奔跑聲,以及罵聲。
待到姚珍珠凍得快沒知覺,母親才停下來,用薄被裹著。
夢境里,姚珍珠就這麼被人抱著,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跑個不停,似乎被什麼野追趕。
了,想去母親的臉:“娘。”
干的嗓音響起,在寂靜的臥房里回。
聽瀾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從床邊坐起來,探過來給姚珍珠臉上的汗。
“姑娘,姑娘,”聽瀾輕聲喚,“姑娘你醒醒啊!”
聽瀾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就在這時,賀天來的聲音突然傳來:“殿下駕到。”
守在外間的如雪忙上前打開房門,沖李宿福了福:“殿下大安。”
李宿臉不太好看,他沉著臉進了門,皺眉道:“還未醒?”
如雪也跟著熬了一天一夜,這會兒眼底青白:“今日上午原本好些了,不過一直沒醒,聽瀾勉強給姑娘喂了些粥水,沒吃進去多,下午的時候又開始燒了。”
如雪往后退,引著李宿進里間。
若是姚珍珠還醒著,此刻便會知道,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左廂房中。
李宿剛一進里間,就聞到一濃重的藥味。
姚珍珠已經昏睡一整日,到了現在都未醒來,太醫開的藥吃不進,瞧著人都要燒糊涂了。
床邊的方幾上還放著藥碗,顯然姚珍珠沒吃下去多。
聽瀾正在給額頭的汗。
李宿這會兒心里生不出什麼別扭或者嫌惡緒,他只是往前走了兩步,直接來到床榻邊。
他垂眸看著病容憔悴的小姑娘。
姚珍珠睡得特別不安穩。
做了噩夢,回想起怎麼也不愿意回憶的過去,又看到了曾經的至親。
蹙著眉,閉著眼睛,泛著淺白,可臉頰是紅的。
著,不停說著什麼。
李宿微微彎腰,才聽到帶著哭腔說:“娘,珠兒冷。”
“再加個火盆來,”李宿起,對賀天來怒道,“沒聽見說冷。”
賀天來那張冰臉都苦了。
“殿下,屋里已經燒了火龍,還擺了三個火盆,再加煙氣太重,姑娘會不上氣來。”
這屋里都跟夏日似的炎熱了,再加個火盆,回頭人病沒好,再給熱中暑。
李宿頓了頓,這才意識到屋子里悶熱得讓人不上氣。
他低頭看了看姚珍珠,轉從臥房走出去。
來到外間,他對如雪道:“讓你們姑姑再去請太醫,記得要周銘,務必把人治好,治不好的話……”
李宿冷冷哼了一聲,一掀門簾,大步走了。
如雪這才長舒口氣,跟聽瀾說了幾句,便去請太醫。
這麼一折騰,太醫周銘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再過幾日就要過年,又已經課業,上書房便關了門,等待明年皇帝陛下筆朱批開年大吉,再重新開課。
太孫殿下不去上課,昨日便領著頗為喜歡的新宮人出宮玩賞,結果回宮路上就遭到襲擊。
這種事李宿從小到大遇到太多次了,每次都是按規矩上報給護城司、儀鸞司及直隸總督衙門,最后都是抓三五個沒什麼用的小角,砍頭了事。
因此,這一次李宿也不瞞著。
不過這一次李宿不是孤一人,他邊還有新寵姚宮,而姚宮又忠心護主,為了保護李宿重傷,至今重病不起。
周銘跟在周萱娘邊,嘆道:“其實姚姑娘的傷不重。”
昨日他不當值,是同僚王三七過來看的病,今日也同他說了脈案。
周萱娘卻道:“姑娘細皮的,哪里見過這樣的事,這一傷可不就有些兇險,大人當要仔細醫治。”
頓了頓,又道:“殿下那頭可是擔心的。”
周銘跟周萱娘是同鄉,都是盛京以南耀城周家堡人,同周萱娘還有些沾親帶故的姻親關系,因此他進太醫院后,便得了李宿的賞識,多為毓慶宮當差。
不用說姚珍珠護駕有功,已經被封為七品詔訓,便依舊是司寢宮,周銘也得好好診治。
這可是太孫殿下如今最寵的宮,若是當真出了差錯,他也不用再來毓慶宮行走了。
“得嘞,”周銘拍了拍自己的藥匣子,“表姐您放心,姚姑娘這病我一定能治好。”
周萱娘得了他的包票,這才松了口氣。
周銘家中世代行醫,別看他年輕,如今只是個太醫院的醫正,但手上的功夫卻很到家。
比太醫院那些白發蒼蒼的院使也不差。
昨日出了那麼大的事,整個毓慶宮都有些風聲鶴唳,小宮人們害怕,不敢出門,這會兒回廊里也就只他們兩人。
周銘沖周萱娘眉弄眼:“表姐,殿下真的竇初開了?”
那跟個冰塊一樣的青年人,無無,冷心冷肺,也有沖冠一怒為紅的一天?
周銘怎麼想,怎麼覺得怪。
不過這接連兩天急召太醫,無論到底為何,總歸姚姑娘的命太孫殿下是很在乎的。
周萱娘白了他一眼,這會兒心也緩和許多。
“若是以后有機會,你同姚姑娘多說幾句話,你就知道為何了,”周萱娘邊說邊笑,“那姑娘討人喜歡著呢,不說殿下了,就連我都喜歡。”
周銘挑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待來到后殿,周萱娘便說:“姑娘如今安置在后殿的東配殿中,中午過后又開始燒,藥食不進,大人可得好好看看。”
待周銘報名得進東配殿,來到了床榻前,便看到姚珍珠滿臉的汗。
這會兒配殿里有周萱娘、如雪和聽瀾,都是宮人,周銘是不需要特別避嫌的。
他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隔著手帕給姚珍珠診脈。
不多時,他又看了一眼姚珍珠的面,這才收回了手。
“姑姑,”周銘道,“姑娘手上的傷已經理好了,現在看并未發炎,不過……驚過度,寒氣,這才發了熱。”
周萱娘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姑娘藥食不進,這可如何是好?”隨即又皺起眉頭。
周銘頓了頓,道:“我可以給姑娘行針,可以暫時把熱癥退下來,待醒來再用藥調理便是。”
周萱娘忍不住道了一聲佛偈。
待到周銘給姚珍珠行針之后,很明顯不再夢囈,眉頭也漸漸松開,恢復安睡的樣子。
周銘寫了脈案,又開了方子,醒了再開始用藥,這幾日吃食也要清淡些,如此這般叮囑了聽瀾幾句,聽瀾都認真記下。
待從東配殿出來,周銘忍不住看了看周萱娘。
周萱娘:“怎麼?”
周銘低聲道:“表姐可知道,咱們家世代行醫,卻也有一門從不外的絕學。”
周萱娘心中一,左右瞧了瞧,道:“我家只做藥材生意,同本家離得遠,并不太清楚。”
周銘就說:“我只學了一分,不過也能看出大概來。”
行醫者,聞問切。
觀其面,便知其癥,亦或者能推其命。
周萱娘不他繼續說,待回到的臥房中,才道:“你剛才看了姚姑娘的相?”
周銘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要切脈,自然要去看一看病患的氣,捎帶腳看了一眼。”
他這本事,大多也只能行醫問藥的時候予以輔助,那些什麼神乎其神的八卦易學,他一概不會。
周萱娘也知道看不出什麼來,長信宮中,天子在側,所有人的面相都不好判斷。
不過周銘還是道:“這位姚姑娘,從面相上看是個開朗之人。額頭飽滿,眉目舒展,耳朵后,足見其心寬胖,心豁達。”
這其實是以面看格。
周萱娘點頭:“正是如此,子活潑開朗,從來不計較小事,且熱心又友善,是個好姑娘。”
周銘琢磨了一會兒,低聲道:“我看不出的命途,不能得知后半生如何,卻能看出命帶富貴,食無憂。”
對于一個宮出的宮妃來說,命帶富貴,食無憂,已經是極好的命格了。
就連周萱娘都嘆:“姚姑娘是個好命人。”
陪著太孫殿下出宮一次,便舍命救駕,因此傷。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可不是個好命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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