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久?”
蕭朔問的是鄭重明。
“鄭重明是辰時剛過來的。”烏寧一板一眼地稟道, “就待在司禮監,哪兒也沒去。”
昨天督主出城去接鎮北軍,沒有帶上他, 后來又是一晚上都沒回去, 烏寧擔心久, 要不是督主說過信鎮北王可以如信他, 烏寧都想闖王府。
可就算這樣, 他也沒放下心, 不容易,鄭重明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大早突然就來司禮監還坐著不走,正給烏寧找個借口過來。
如今蕭朔大多的時候是在東華門旁的東廠,而非司禮監,司禮監的諸事,他已經給旁人。
這一點,朝中上下皆知。
鄭重明特意去司禮監, 這意圖顯然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忘“本份”。
蕭朔當然不可能慣著他。
蕭朔向楚元辰揮一下手:“你別送,晚些在清茗茶館等我。”然后就道:“回東廠。”
鄭重明等,就等著吧。
烏寧躬應是。
蕭朔出鎮北王府,直奔東華門。
他和楚元辰認識也有十二年, 當年是他主找楚元辰。
因為他知道,有些事,他一個人辦不, 他需要有人站在明,替他吸引目。
當時,他對楚元辰是存利用之心的。
說到底, 他連自己都能利用,又何況是別人。
可是,阿辰這個人……
蕭朔出淺淺的笑,他對自己的信任向來都是這樣毫無保留。
方才這話說的,就跟孩要把糖果分給朋友一樣,可那不是糖果,而是兵權。
古往今來,為兵權,有多人廝殺流,反目仇。
蕭朔微不可聞地輕輕一嘆,笑容更加溫和。
他踏這詭地獄后,就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可是,這十二年來,他的眼前,卻始終有,從未逝去。
東廠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如既往。
烏寧伺候他換上紅的麒麟袍,給他泡茶,又遞上來一本冊子。
冊子是由司禮監的稟筆太監遞上來的,是從昨天以今天以來,所有折子的匯總。
蕭朔翻著冊子,他看得很快,時不時地會讓烏寧把某道折子拿過來細看。
約莫到快到午時,有人來稟道:
“督主。鄭重明求見。
蕭朔頭也不抬,不不慢地說道:“讓他去偏廳。”
烏寧伺候在一旁,他心知蕭朔的習慣,哪怕是從前皇帝宣召,也不會打他。
等到蕭朔放下冊子,已經過午進,他這才去偏廳。
鄭重明已經等得眉頭直皺,他先在司禮監等快兩個時辰,蕭朔都沒有出現,再問旁人,這些司禮監的太監們一個個全都眼高于頂,仗著有蕭朔撐腰毫不把放在眼里。
“督主什麼時候來,咱家可不知道,鄭大人想要等就等著吧,咱們司禮監不管飯。”
那些怪氣的話,鄭重明饒是涵養再,也還是坐不住。
他就不信蕭朔不知道他在這里。
就像蕭朔心知肚明自己為什麼會去司禮監找他一樣。
這是他們之間的鋒。
他自打回京后,始終避其鋒芒,他原以為蕭朔會在意他主出擊的意圖,來司禮監見他,結果蕭朔居然不為所。
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呢。
鄭重明冷笑著說道:“蕭督主真是貴人事多。”
“事是多。”蕭朔袍坐下,一慣的優雅從容,寵辱不驚,“不知鄭大人來見本座有何事?”
也不等他回答,蕭朔淡淡一笑,說道:“若無事,鄭大人就請回吧,本座貴人事多。”
蕭朔輕描淡寫地用鄭重明的原話回擊過去。
鄭重明默默地轉著玉板指,他沒有和蕭朔在這件事上反復拉扯,而是說道:“蕭督主,我今日前來,是為閩州一事。”
“閩州的四個衛所昨日一同上折子,蕭督主可否看到?”
蕭朔微微頜首。
司禮監把所有折子的大致容都整理的清清楚楚,方才蕭朔還特意讓烏寧把那道折子拿來給他看。這折子是由閩州的四個衛所聯名上的,寫明閩州如今的險況,以及請朝廷增援。
從折子上說,閩州在最初放任海匪上岸后,現在已經徹底控制不住,海匪燒殺搶掠,閩州的軍戶和百姓都大其害,是被屠的村莊就有數十個,前些日子,更有一個小鎮子被屠殺搶掠一空。
閩州駐軍有一半十全膏癮,而剩下的那一半,也因為軍心大傷而士氣不振。
海匪們嘗到甜頭,從閩州海邊,搶掠到閩州全境。
閩州的衛所兵員折損嚴重,已經疲于奔波。
“這事,本座已經知道。”蕭朔含笑道,“本座正想與鄭大人商量,調三萬軍支援閩州。”
鄭重明打量著蕭朔。
他已經想不起來,蕭朔是從什麼時候一躍而起的,他從來沒有把這個人放在眼里,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蕭朔就已經收攏東西兩廠,站在與他匹敵的高度。
鄭重明眸閃爍。
蕭朔……
薛曜!
二十年,他真是能忍。
嶺南王何等風霽月的一個人,他可曾想過,他的兒子會是世人口中的佞,玩弄權勢,殘害忠良。
鄭重明眸微沉,沒有去接蕭朔的話,而是說道:“皇上重病,軍有拱衛京城的重任,不能隨意調。這援兵之事,還當蕭督主自己來想辦法。”
蕭朔笑而不語。
鄭重明虎目微瞇,接著說道:“蕭督主,若是閩州大,海匪流躥大榮全境,導致百姓傷亡慘重,民不聊生,你可就是最大罪極,死也難贖。”
烏寧悄悄按住腰間的佩刀,目利芒,敢在督主面前這麼說話,想死嗎。
四周的番役們同樣也是目。
蕭朔放下茶盅,角依然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卻冷淡許多。
鄭重明并不畏懼。
他的手上有軍,蕭朔真要實打實地跟他對上,雙方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如今看的就是誰先。
鄭重明悠然地飲著茶,說道:“蕭督主,你掌著朝政,是無用的。”
“這個天下,還由不得你來做主。”
鄭重明一改回京以后低調沉穩的作風,把話說得有力又帶著挑釁,他的態度似乎是在說:沒有軍,我倒要看看蕭朔你該怎麼辦。
說完這些后,他話鋒一轉,又道:“蕭督主,我們談個條件如何?”
蕭朔拂一下袖,淡淡道:“本座最不喜有人與本座談條件。”
“鄭重明。”他臉上的笑容又深幾分,笑意不達眼底,一雙眸,黑沉沉的,仿佛有無盡的漩渦在眼中流轉。
“你若跪在這里,俯首叩拜,宣告臣服,上軍,本座就留你一條命。”
“如若不然。汪清鴻和汪清洋,就是你鄭家的將來。”
蕭朔氣定神閑,端茶送客。
鄭重明猛地起,對他怒目相視。
他來之前,曾數次告誡自己要冷靜。蕭朔此人最擅長的就是把控人心,可偏偏還是被他的三言兩語所激怒,差一點就破防。
鄭重明平息著紊的呼吸,冷著聲音,不快道:“蕭朔,你別不識歹。”
說完,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烏寧收起鄭重明用過的茶盅,轉手給一個番役說道:“扔。真晦氣。”
他嗓音尖細,也毫沒有控制音量,剛走出門的鄭重明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臉變變,加快腳步。
蕭朔眼簾微垂,思忖片刻后,讓人去把林首輔和兵部尚書過來,對他們說一句:“即日起,軍開支削減五。”
五?!
兵部尚書錢厚驚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削就削五,這未免削得有點太過吧。
他戰戰兢兢地說道:“督主,軍五十六萬,若是削減五的軍晌,怕是難以維持。”
“那就削減兵員。”
蕭朔說得理所當然,錢厚聽得頭都大。
這兵員豈是說削減就能削減的,如今大榮大,剿匪平,全都得靠軍……
蕭朔說道:“錢大人,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他說得面帶微笑,錢厚聽得心頭直跳,小心翼翼地道:“下不知督主是何意。”
“目前軍軍籍在冊有五十六萬,但是軍真有五十六萬嗎?如今軍三大營到底有多兵員,錢尚書可知?”蕭朔含笑道,“大榮朝有多人在吃空餉,還需要本座來告訴尚書?”
“若錢尚書連這點都不知,那你這兵部尚書也不用做。”
最后這句,蕭朔說得意味深長,錢厚嚇得臉發白,額頭冷汗直冒。
軍吃空餉由來已久,只是軍一直都在鄭重明的手上,鄭重明又深得皇帝信任,他這個兵部尚書也管不著啊。
到底吃多空餉,實際兵員有多人,其實早就說不清。
每年的軍餉都是按著在冊軍籍人數來發放的。
可既便如此,減一半的軍餉也實在太多!
鄭重明必定會鬧的。
一想到這里,錢厚的頭就更痛,可是,讓他現在對蕭朔說“不行”,他更不敢。
蕭朔的目從他上移開,錢厚才覺力稍減一下,就聽到他對首輔說道:“削減下來的軍餉就并國庫,去歲淮河決堤,今年也該撥款修壩。”
“督主說得有理!”
林首輔一下子就來勁,理直氣壯地說道:“軍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們剿匪平過幾回,除隨駕南巡,冬狩,沒怎麼過,就等著養膘。每年這麼多軍餉養著實在不該。是該削。”
他發自心道:“督主英明!”
如今的大榮早不同于盛世,每年的國庫收還不到一千萬兩,可每年撥給軍的就要三百萬兩,這三百萬兩還只是作為餉銀,平日里軍備、武、糧草、賞銀……等等,還要另外再撥,一旦軍出剿匪,哪怕只是剿個幾千人的山匪,銀子也跟水流似的嘩嘩往外淌。
皇帝防著鎮北王,不愿委屈軍,更不肯削減兵員,對軍撥銀子再舍得不過。這幾年來,國庫有一半多都填給軍。
他早就想削!
錢厚:“……”
他哭無淚,不過,在得罪鄭重明和得罪蕭朔之間,非要做一個選擇的話,本不用考慮。
蕭朔慢悠悠地道:“那下一季的軍餉就不用撥。”
從先帝時起,對軍的軍餉是一季一撥。
第一季的軍餉在上一年的年底就撥,如今正值三月,是撥第二季軍餉的時候。
錢厚本以為是從第二季開始削減一半,沒想到是直接不撥,一兩銀子都不給,鄭重明肯定會翻臉的吧?!
林首輔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要削當然是從今年開始削,第一季給多,第二季就不給。等到六月再撥。”
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流進國庫里,眼中滿是雀躍。
蕭朔兒不給他拒絕的余地,說道:“兵部傳令各衛所,讓各衛所指揮使來京述職。”
說完,就把他們打發。
在打發前,蕭朔還不忘跟林首輔提一句:“林首輔,今年國庫能不能有些盈余,就看你的。”
他拿起林首輔遞上來的致仕折子說道:“這折子,本座就不批。”
聽到“國庫”二字,林首輔神一振。
他今年五月就該致仕,林首輔也按例在昨日遞上折子。
林首輔這些年來,心俱疲,一心想要致仕回去養老,可自打皇帝中風以來,林首輔頓覺事事順暢,充滿干勁,聽聞蕭朔把致仕折子按下來,他一點也沒有沮喪,反而斗致高昂地說道:“是!”
國庫能有多銀子就看他,這是多麼艱巨,讓人心怦怦跳的差事啊。
打發走他們,蕭朔把手上的折子看完,起出門去清茗茶館。
楚元辰已經在那里等他。
兩人在清茗茶館待一下午,等楚元辰回到王府的時候,盛兮樂滋滋地告訴他,程家已經同意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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