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周媽媽沈默地坐在桌邊, 盯著對面肖馳的頭頂, 剛才進門時目測了一下, 對方比林驚蟄高不到半個頭,確實是一米九出頭的樣子。
桌上沒人說話,上菜的服務員進來時都被詭異的氣氛嚇得不敢停留, 放下盤子匆匆跑了。
胡玉左右看了看,起將打開的包廂門掩上,一直坐在那沒說話的高勝蹭的一下站起來, 低聲道:「我出去口氣。」
「高勝——」周海棠了他一聲沒住, 目送他離開房間,目無奈地跟林驚蟄對視, 片刻後嘆息了一聲,還是出言安, 「你別擔心,我先去看一下, 他估計有點難以接。」
說實話周海棠也很難以接,從今早從母親口中得到消息,到剛才在包廂里看到等候著自己一行人的肖馳和林驚蟄兩人, 他實在搞不懂怎麼一直以來概念里林驚蟄好好的「朋友」就了一個帶把的!
但比起心思更縝目的更明確的高勝, 他一向習慣於隨波逐流,因此渾渾噩噩中,比起林驚蟄的另一半是否合乎常理應不應該被接,他更多兼顧林驚蟄的。
林驚蟄疲倦地點頭:「謝謝。」
路過肖馳邊時他放緩了腳步,但最終只複雜地看了一眼。
肖馳的緒倒是很平靜, 掃過林驚蟄蒼白的臉,他取過茶壺燙了一副碗筷,然後朝燙過的杯子里續滿水。
林驚蟄發冷的手在到杯壁之後終於暖和了一些,夏日里酒店空調的溫度宛若冰窖。周媽媽看著他蒼白的和低垂的眉眼,已經不知道多年沒見過林驚蟄這個模樣了。
依稀在對方小時候,忘了是一年級還是二年級,周海棠第一次牽著林驚蟄回家,說:「媽媽,我同學的外公不在家,可不可以讓他在我們家吃飯?」
那時候小小的林驚蟄就盯著地面,抓著自己的子邊,像一隻總被驅趕以心防自衛的小麻雀。
周媽媽嘆了口氣,起接下肖馳隔著桌子為自己倒水的舉,輕聲道:「我來吧。」
鬆的姿態讓家人們都松了口氣,脖子上爬滿刮痧印的周爸爸乾笑兩聲,招呼道:「別坐著了,都吃吧吃吧,這桌菜是我吩咐我大徒弟做的,大家都嘗嘗他手藝怎麼樣。」
他們所在的餐廳就是兩家爸爸在燕市城東開的新店,面積比太街第一家小吃店大得多,有一個相對總店要正經得多的名字,做——「家人餐廳。」
家人餐廳開業沒多久就打響了名頭,不饕餮都慕名而來,使得當下這個飯點,等候區滿排隊的食客。
燕市現在人口雖說與日俱增,大部分民眾的消費水平畢竟達不到那份兒上,能讓人排隊的餐廳之又。周爸爸一邊給家人們推薦剛上桌的九層塔蝦,一邊找話題試圖打破這滿屋子凝滯的氣息:「店裡的生意現在越來越好,這大夏天的讓客人等在外頭也不像話。我跟老高商量了一下,打算年底之前把樓上二樓的位置也給盤下來,擴大一下規模。」
「店裡的人現在也不夠用。」高父在胡玉鼓勵的目下也加了話題,努力營造和樂融融,「你們不知道,做餐飲是真累啊,像這種正飯點的時候,店裡真是幾十個人都不夠使的。虧得老周帶的那幾個徒弟人不錯,店裡那幾個小領班也能抗事,年底盤店鋪之前,給他們的待遇也得翻一翻。」
他這話說得自己似乎境艱難,但容明顯積極向上。新店開業至今,生意越來越好,以至於幾乎佔用去兩位爸爸睡覺之外的所有空閒時間。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從未後悔過當初擴張的主意:只今年上半年,這家在城東打響出赫赫威名的家人餐廳,就給他們帶來了將近百萬的利潤。
這筆錢即便按照餐廳份對半分,拿出去也足夠在燕市當下相當不錯的小區買到一套面積喜人的房子,更不要說對普通人而言代表了什麼。
高爸爸有時喝酒時會提起自己從前在工地的工作,那時候他和妻子兩地分居,一年最多見兒子兩次。為了每天的幾十塊錢,嚴寒酷暑,他睡在工頭隨便搭建的屋棚里,吃攪拌進灰塵的七八糟的大鍋菜,當時滿心都是多賺點錢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信念,真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首,他才咂出苦味,每每慨得熱淚盈眶。
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恐怕就是為了能和妻兒團聚而選擇留在燕市,生活沒有辜負他的這份期許。
周爸爸則簡直不想去回憶自己當初在酈雲暖瓶廠沾沾自喜於每個月四五百塊錢的工資,和為一套制濫造的單位分配房與人鬥智鬥勇的過去了。他如今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財富,雖然仍舊比不上老婆海棠食品廠的生產值和規模,卻也已經很滿足。
老婆賺錢好像也沒什麼不好,雖然變得更獨立更強勢更不好說話,但比去過去溫文順從的模樣,現在獨立的周媽媽彩明艷了不知道多!說起來非常現實,結婚那麼多年,孩子日漸長大,以往在酈雲朝夕相時,夫婦倆的早已經被生活磋磨了不溫不火的親,就連難得的那什麼,都跟例行公事一般。而現在,人到中年,夫婦倆相的機會變,大家的時間也被工作填塞得充實忙碌。但偶爾空閒時見面一次,周爸爸居然會為了老妻新換的髮型和剛買的子而心跳,彷彿又找回了二十歲背著家人牽手凝時的熱。
周媽媽剛剛擁有事業時有一段挖掘自我的迷茫期,彷彿迫不及待要宣洩這些年被生活鎮的緒,那段時間夫婦倆的爭吵格外多,但這種況沒多久就得到了改善。
海棠食品廠規模越大,越忙碌。終日在全國各地奔波,會見客商,必須在談判中保證寸土必爭才行。因此偶爾得以歇腳回家休息,見到久違的丈夫和兒子時,在外頭說一不二的風格反倒難以維繫,一心只想從家人上汲取溫暖,甜甜。
年近半百,夫婦倆平淡的反倒迅速升溫,這帶得斂的高父和胡玉也融洽了不。高父的大男子主義其實非常嚴重,妻子到燕市後不肯待在家裡做全職主婦非要潛心繼續學業,且兒子也竭力支持的事曾經讓他不高興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比較著周媽媽越來越鮮明的格,他慢慢又覺得妻子的堅持不算什麼了,至胡玉的脾氣仍舊溫和,也肯花他的錢,遇上了難會第一時間找到他幫忙,只是生活更充實了一些。
滿的生活無疑會讓人寬容不,爸爸們現在甚至很迫孩子們的學業,因此現在面對林驚蟄,也很難表現出堅決反對的立場。
這個孩子他們是當做親兒子養的,可畢竟不真的是他們的親兒子。
周媽媽看著肖馳為林驚蟄剝蝦的作,久久之後才收回目,一餐飯吃完,也沒有表出什麼為難,彷彿只是非常平常地認識一下肖馳這個人而已。唯獨吃完飯,林驚蟄默默地扶著走在後頭時,才輕輕問了一聲:「你爸知道麼?」
這個問題讓走在前面的肖馳停下腳步,回頭認真地看了一眼,片刻後他得以確認,對方臉上只有擔憂,不見厭惡。
林驚蟄沈默地點了點頭。
周母像是一個易碎的泡影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著問:「他們……同意嗎?」
林驚蟄小聲回答:「同意的,我爸和他家人商量好了婚期,十一月六號。你們……你們來嗎?」
「同意就好,不為難就好。」周媽媽像是卸下了一塊在心口的巨石,長舒一口氣道,「當然去,你結婚我們怎麼能不去?阿姨都盼著這天好多年了,你家人能同意……是好事兒。」
林驚蟄聞言抬起頭,鄭重其事地看著:「周阿姨,你們也是我的家人,哪怕在婚禮上,你們也是要坐主桌的。」
他話音剛落,便見周母方才臉上勉強的喜悅笑容漸漸消失,接著雙眼發紅,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前方的人全都停下腳步,回首圍了回來,肖馳快走幾步,站到林驚蟄後,警惕地護住林驚蟄的肩膀,生怕周母會和自己的父親那樣暴怒,引起什麼衝突。
「沒事!沒事兒!你們乾嘛啊,我沒事兒,我什麼人啊?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在外頭哭?我這是高興的。」但周母只是抹著眼淚推開一旁關切的詢問,扯開了角,「我就是聽到要辦喜事太高興了,驚蟄這孩子說婚禮讓我們坐主桌呢,臭小子,從小就甜,淨說這些哄我開心的話。」
可說著說著,忽然就繃不住了,抖著撲進了林驚蟄的懷裡,嗚嗚地哭泣起來。
的手緩慢敲打林驚蟄的口,林驚蟄嘆了口氣,也不躲閃,只是抬起胳膊環住的後背,安輕拍。
「你這個死孩子——」
周母嗚咽的哭泣聲從埋首的位置傳出來,林驚蟄只是輕輕地說對不起。
「有什麼可對不起的?」周媽媽哭夠了,從林驚蟄的懷抱里掙出來,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神卻很兇悍,「你對不起誰了?誰敢讓你說一句對不起試試?別天瞎琢磨那些七八糟,跟你說了我是高興的!」
頓了頓,了鼻子,又在林驚蟄的微笑中轉開了目,瞪了周圍面帶擔憂的家人們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頭。
一行人出門時,正撞上在門口煙的高勝和周海棠,高勝回過頭,像是才咂出味兒來,看到肖馳的瞬間眼睛就紅了,也忘了自己從前對對方威嚴外表的忌憚,撲上來就想找麻煩:「你個——」
周海棠站在旁邊沒攔,林驚蟄趕忙想站到肖馳面前,卻被肖馳的胳膊牢牢地護在了後。眼看年輕人們就要起衝突,周母略帶哭腔的尖嗓門一下拔高:「高勝你給我過來!」
高勝搖搖墜的理智被這聲傳喚拉停了片刻,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噴著氣,周母索上來抓著他的胳膊朝另一邊就拽,一邊拽一邊回頭溫聲朝林驚蟄道:「回去吧,你別開車,讓……讓小肖開,到了給家裡打個電話。」
說完回頭低罵了還想掙的高勝一聲:「幹什麼?吵吵嚷嚷的,外頭那麼多人看著,你還想手啊?嫌不夠丟人是不是?!」
高勝怕這個阿姨,但涉及到林驚蟄的事,還是不願輕易讓步:「那就讓他倆這樣在一起?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周阿姨,我在港島,那裡風氣比我們開放那麼多,有幾個被懷疑的大明星都天天被狗仔和雜誌罵得活不下去。您知道他們以後會面臨多力嗎?」
「所以呢?!」周母回頭目送林驚蟄的背影,猛然回首拽著他質問,「我們就要做第一個讓他們活不下去的人對不對?!」
高勝暴怒的火焰宛若被一盆冰水澆熄,他猙獰的神空白了兩秒,隨即逐漸被茫然取代。
胡玉擔心好友抓不住自己強壯的兒子,嘆息一聲道:「我送你們吧。」
林驚蟄的心也不好,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在即將上車之前,停下作回頭看著胡玉。
胡玉好像是個很會表達自我主張的人,知道他倆在一起的消息之後也不跟周母似的緒激,家人們因此很容易忽略的看法,但林驚蟄卻真誠地到抱歉,他覺得自己辜負了這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師的期待:「胡老師,對不起。」
胡玉愣了一下,然後在林驚蟄愧疚的眼神中笑了起來,抬手了這個孩子冰涼的臉,差點要踮起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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