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偽裝的再功,眼底的心神不寧也瞞不過傅星河,但林天不說,傅星河也不能一直追問他。他覺得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否則林天不會這樣的。
林天向來是他問什麼,就什麼都一五一十回答的人。
上午,傅星河下了一臺手,旁邊的小周大夫開始說起別的病人來,自從跟著主任出了一趟差,小周大夫也沒那麼怕傅醫生了,現在倒是敢在他面前說話了。
“昨晚上A區那個大佬,咋突然就暈過去了?那家人還不搶救,把人接回去算怎麼回事。”小周對著小楊大夫嘟噥,神不滿,“真出事了是不是還得賴咱醫院啊。”
“他都把人接回家了怎麼能賴咱們?!”
“這你就不懂了吧?裡面彎彎繞繞可多著呢!”小周大夫一副過來人的模樣,侃侃而談,“這種病人我見多了,他肯定得說:‘啊人好好的,怎麼送你們醫院就沒了?啊你們醫院怎麼回事,家屬要接回去你們都不阻攔一下?啊不是你們醫院的責任是誰的責任?!’”小周大夫學的惟妙惟肖,又掐著嗓子道:“人好好的送醫院幹嘛?沒病送醫院哦?病真多,有病不治療接回去幹人事?!”
“但他們家不是特有錢嗎,林英泰啊!這要訛也訛不上咱們院啊。”
“難說,”小周大夫嗤之以鼻,“這有錢人啊……”
“你剛剛說誰出院?”小周大夫話還沒說完,旁邊突然播出主任冷不丁的一問。
小周大夫嚇了一跳,磕道:“——林,林……”
聽到這兒,傅星河也沒聽完,就扯開手服,大步流星地從手準備室出去了,他步伐很急躁,兩三步就沒人了,黃大夫一看他出去了就急了,在他背後喊,“主任,主任!咱這手還做不?!”
“兩分鐘。”傅星河回答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進了更室,打開櫃子給手機開機。
然後手指在小糖的號碼上轉了兩下,按了下去。
他的手機有碼,但是他從沒瞞過林天,常常都當著他面解鎖,可林天會非常自覺地扭頭不看。
傅星河看見後心裡不高興,就問他,“你不想知道我手機碼?”
林天低著頭說:“你的私嘛……”
“那你不需要私?”
林天一呆。
傅星河過他的下,眼神很深地著林天,“你的碼不是我的名字拼音?你管這個私?”
林天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手機碼,電腦碼,一切碼庫,都是由傅星河的名字和生日組的,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組合他都嘗試過。林天了兩下睫,強行解釋一波,“就……你的名字就很好記嘛。”
傅星河的手指不由自主用力了些,林天神有些委屈起來,傅星河看他兩秒,鬆了手。
他抓過林天的右手,在自己的手機上錄林天的指紋,“下次你直接解鎖,我不跟你講私。”
林天還有點兒呆。
他是個想得很多的人,一件事在別人那裡或許只有一兩個解決方式,在他這裡,他會提前在腦子裡演變所有的方式,接著快速算概率。他習慣會把一件事,別人的一個行為,在腦子裡思索後拆分無數個因素,但傅醫生這個舉措,他拆分不來。
林天沒法思考了,因為傅星河這樣做,代表他信任自己,所以他說他不跟自己講私。
他眼眶立刻就紅了。
傅星河看了會兒他,說:“有什麼話就跟我說什麼話,你可以信任我。”
林天一下抱住他,“好,我知道了,我肯定信任你,我只信任你的……”
他記得自己那麼說的時候,林天眼睛裡迸發出的濃烈,就好像一座沉睡萬年的火山發了,就為了等待自己這個陌生人一句話的契機。
在林天那麼看他的時候,傅星河心裡生出一個念頭來——林天肯定是百分百信任自己的,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會相信,因為他的信任,林天絕不會對自己說假話。
可林天還是有事瞞了他。
每個人都有,林天肯定也有不想讓他知道的。
他的電話剛過去,林天就接了。他很小聲地喂了一聲,像是在極力掩飾自己上發生的悲傷。
傅星河問他怎麼了。
林天呆了秒,他在傅醫生面前戴不起面。他很拙劣地裝出茫然的語氣,“什麼?”
傅星河語氣很平靜,“我聽護士說,你爺爺昨晚上突然出院了,你今天早上那樣,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林天的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來聲音,他含糊地支吾了兩聲,又否認道,“沒事沒事,傅醫生你還有手吧?我不打擾你了好不好?”
“林……”
傅星河話沒說,林天很快地說了聲對不起,就把電話掛了。
聽筒一陣忙音。
傅星河皺了皺眉。
這是林天第一回 掛他電話,每一次和林天打電話,他都不肯掛,裡說“傅醫生你先掛吧,我不想掛”。
這個傻瓜,他以為掛了電話,自己就不會擔心了?
他知道林天的意思,因為他還有手,林天不想讓這種事來分他的心,所以竭盡全力地瞞。他在電話裡都能聽出來,林天的偽裝有多麼無力。
林天爺爺怕是兇多吉。
手室那頭黃大夫又喊了聲主任,傅星河了眉心,關了手機,又進了準備室。
林天的擔憂純屬多餘,沒有任何外能影響傅星河的專業水準。在滬市綜合病院,流傳著一個故事。說的是,前兩年南方某城市,發了九級地震,連十萬八千里外的滬市都能覺到這片土地的撼。
傅星河被欽點去前線做急救,陪著中央領導人去的。
但是災區啊,餘震不斷,做手的時候勉強搭了個“無菌手室”出來,餘震一搖晃,牆裂了,有建材石塊兒掉下來,所有人都很害怕,怕下一秒就被活埋,傅星河卻連汗都沒流一滴。
有個七八歲的小孩兒,下半被石著了,腦袋上也有傷口,被石的軀裡有一鋼筋著的,搜救隊救得很吃力,因為一個弄不好孩子就會死。可是孩子快不行了,頭破流的,包紮止都不起作用,傅星河就毅然過去給他手,天環境下,滿是災難的碎石和工業灰塵,搭了個帳篷他就敢給人開刀了。
別人都不敢,因為這事兒吃力不討好,因為孩子半個軀還埋在水泥石下,而且腹部還著鋼筋條的,太容易沒了。你要是這會兒上去手,就是你的責任。
但傅星河就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所以為什麼傅星河能為他們科——乃至是全市的第一把刀?醫是一方面,更讓人欽佩的是他過人的膽量,和他的職業素養。
這場手,沒有失去他的水準,他沒有被旁的事影響,可是黃大夫卻發覺,今天這場手,主任出了一個很小的差錯,幾乎察覺不了的那種小差錯,很快就補救回來了。
看似正常,在傅星河上卻很不正常。
比平時節約了一個小時時間,傅星河汗流浹背地出去,他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天打電話。
“我手功了,現在可以說了嗎?”
林天好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傅星河聽見他忍的氣,很小聲很小聲。
“林天,無論發生什麼,都有我在,你現在在你爺爺家?”傅星河心疼起來。
林天聲音還是很小,很安靜地嗯了聲。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強作鎮定道:“我沒什麼事兒,傅醫生,你不要擔心我,我一個人能行的。”
聽他那麼說,傅星河差不多知道發生了什麼,以林天爺爺那種狀況,昨晚上又昏迷了一次,還被接回家了,半夜裡要是在家裡突然死亡,是來不及搶救的。普通人家辦白事,尚且要個十天半月,像林天這樣的家庭,恐怕就要更多時間了。
來弔唁的人恐怕不,而且林天家的親戚都很麻煩。
像林天家這樣的況,子孫多,家產糾紛也就多,而人在錢財面前的臉,總是醜惡的無所遁形。依照病房裡看見的況,林天爺爺好像很喜歡林天這個孫子。
小糖那樣的,怎麼架得住一群鳥為食亡的極品親戚?
傅星河不皺眉,怕林天被一群人瓜分得渣都不剩。他不想到了上次病房裡見到的人,那些就是林天的家人——和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林天第一眼看起來,就像是寵裡長大的孩子,樂觀向上,那種格,誰都會喜歡他。可是傅星河越和他相,越覺得他孤獨。他很缺,很多時候,傅星河都會在林天眼睛裡看見這樣的問題: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怎麼做你才會喜歡我?
那種懷疑自己隨時會拋下他走掉的可憐眼神——林天自己肯定不知道,他的不安表現得太明顯了。
後來傅星河就會想,林天這麼缺乏安全,或許是家庭的原因。現在想來,和他猜的差不多。林天的家庭和他很不一樣——傅星河全家人都是一種類型,大家互不相干地幹自己的工作,研究自己的領域,從來不會有孤獨這樣的緒在。
林天看似好很多,會的東西也很多,其實那些東西他全都不喜歡。他好像喜歡做飯,喜歡研究菜譜,但事實上有誰心甘願喜歡為人洗手作羹湯?他還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
現實生活中,有很多新婚夫婦,方願意為男方放棄工作,生孩子,辭職回家帶孩子,一開始做這樣的事或許是出於自願,時間一久,這樣的自願就變得麻木起來。
儘管人類都是越活越孤獨的,可人不能沒有自己的生活,更不能為他人而活。
但人又不能失去活著的目的。
當一個人可以如此傾其所有地對別人好,那是否表明,他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林天現在就是這樣。他把傅星河當了全部,因為太傅星河,林天就努力去做他喜歡的模樣。他就好比無數顆小行星,每時每刻地圍著傅星河這顆恒星轉。
在天文學上,行星的定義有三點,其中有一條,行星必須是圍繞恒星運轉,且公轉軌道範圍不能有比它更大的天。
林天就是這樣的天,他繞著傅星河不停地轉啊轉,想要傅星河邊只有自己,想要他只能看見自己。林天想告訴他,無論恒星怎麼轉,自己都會在他邊,一直不離不棄。
傅星河只猶豫了一秒,便對電話裡逞強的林天道:“這樣,你爺爺家庭地址是?我過來接你,破傷風一定要打。”
林天支吾了兩聲,沒法拒絕傅星河,他只好回答。
“我沒吃午飯,我買過去等你一起吃吧。”
林天說了好。
殯儀館來接人了,那邊劉律師和林天自己的私人律師羅律師確認產事宜,秦韻捧著三個月的肚皮,林翰海在耳邊說些什麼,兩個人臉上都有掩藏不住的笑。
大堂哥林明的大兒子在哭,說要爺爺,大堂嫂抱著不足一歲的小兒子,和老公說:我帶孩子出去吧,死過人的地方,不太好。
林明紅著眼看,接著抱過正在大哭的大兒子,裡喃喃道:“你說人到底有多偏心,多心狠,才能把一大半產捐出去,而不留給自己的子孫。”
“到底是有多偏心,才能把份全給一個人?”林明越說緒越激,“爺爺一直都喜歡我,說我能幹!說我像他!要不是……”他瞥向一旁和律師在說話的人,裡著魔地自言自語,“他為什麼不死了?”
“你魔障啦!”大堂嫂趕拽他一把,惶恐地左右看兩眼,“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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