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安從齊貴妃那里取了丹藥, 急匆匆地騎馬往長公主府趕,守宮門的侍衛見他神慌張, 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自然不敢多加阻撓。
外頭冰天雪地,護城河的水早就凍得結結實實, 夜一,大街上空的。寒風吹得他面頰生疼,仿佛一柄鋼刀,一點點地磨著他的。
拽著馬韁繩的手凍得通紅, 擺也獵獵作響, 唯有心尖還熱著,一心只想救趙泠。
待他好不容易趕至長公主府時,翻下馬險些摔了一跤, 本顧不得旁的, 抬大步流星地往里沖, 一腳才踏上臺階,剛要大喊一聲:“泠泠,我回來了!”
全數的聲音一瞬間卡在了嚨底,屋里燈火通明,可見許溫半抱著趙泠坐在床上, 正捧著碗, 一勺勺吹溫了往邊送,趙泠臉很白,著幾分大病初愈的病, 可角一直掛著淺淺笑容,阿瑤就靠在床頭站著,懷里抱只貓兒。
安靜又好,如果他此時此刻強行介,仿佛就是個不歡迎的存在。蕭子安渾抖,也不知是在外頭凍的,還是什麼,總覺得一瞬間失去了生命中極寶貴的東西。
他那麼艱難萬狀地去求齊貴妃,十萬火急地從宮里帶回來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甚至在母妃面前發了毒|咒,可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
他不知道該埋怨趙元嘉的冷無,涼薄寡恩,還是該恨自己搶占先機,可卻始終走不到的心里。蕭子安無比痛恨自己的出生,更加痛恨自己有個棒打鴛鴦的母親。
原來這便是而不得的滋味,他年時養在齊貴妃膝下,皇帝怕他以后養了和齊貴妃一樣尖酸刻薄的脾,再大一點就讓他了文淵殿,同其他皇室子弟一道讀書。
因為齊貴妃囂張跋扈慣了,哪家的孩子都看不上,以至于蕭子安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就連沈家的表哥也不甚喜歡他,唯有趙泠愿意同他說話。
尤記得初見時,趙元嘉跟著晉長公主宮拜見太后娘娘,因為頑皮,溜進后花園玩,恰好撞見太子為難于他。
小時候的趙泠可是所有人的掌心寶,太子自然不敢多說什麼,領著一群小跟班便走。彼時滿臉好奇地問他:“你是哪家的小哥哥,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乃當今皇上第九子,蕭子安,齊貴妃是我的生母,寧國公是我舅舅。”
“哦,原來你就是九表哥啊!”年的趙泠笑瞇瞇地手拉他起來,拍了拍他衫上的碎葉,“我聽人說,齊貴妃格霸道,不好與人相的,我母妃也說了,讓我不要去招惹。但我見你生得好看,讓人看了心里高興,我喜歡你!”
年的趙泠誠然喜歡以貌取人,僅僅這一句話,便引了蕭子安春心萌,時隔多年,他也記不得當初太子推他那一下,摔得疼不疼,也不記得太傅早上教過了什麼,只記得那是個燦爛的午后,有個穿紅子的小丫頭,笑瞇瞇地告訴他:“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他長這麼大,母妃事事對他高要求,讓他不能輸給任何人,又不得皇帝疼,邊連個朋友都沒有。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喜歡他。
蕭子安從未與人說起這段過往,即便談起趙泠,也只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八個字總結,最后暗補一句“我很喜歡”。
他至今為止都不明白,當初趙泠明明最先喜歡的人是自己,千方百計求了趙家兄妹,從京城千里迢迢地趕去潁州,就是想看他一眼。
可怎麼就了謝明儀和的初遇,又怎麼可以對自己以外的男人心?又怎麼可以把自己徹底放下了。
自己曾經為了,頂著多方力,努力掙扎,結果慘遭貶黜,在西境的那一年中,他每個夜晚都是念著趙泠眠。
蕭子安五指攥拳,生生將瓷瓶碎,碎片扎在手心里,鮮汩汩地往外流,他也不覺得痛。他不明白,這事為何這般令人肝腸寸斷,明明是他先認識趙泠,可到了最后,兩個還是沒走到一起。
他神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皇宮的,齊貴妃見他如此失魂落魄,當即便像是明白什麼了,一把環住他,溫聲安道:“子安莫怕,待你以后繼承大統,天底下何樣的姑娘求不得?趙元嘉即便生得再,終究有年老衰的一天!你若了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就憑趙元嘉的心,豈能容忍你在別兒過夜?”
蕭子安將手臂了回來,緩緩坐在臺階上,手上的跡未干,袖早就了一大截,他既像是對齊貴妃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低聲喃喃道:“管他弱水三千,我只寵一人,但不愿。”
“子安,你這回總算看清楚趙元嘉的真面目了,本不值得你為如此。”齊貴妃暗暗嘆了口氣,又面狠地冷笑,“我兒得不到的東西,旁人也別想得到!不是不想嫁你麼,那好,我就讓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常伴青燈古佛孤獨一生!”
蕭子安神木訥,仿佛沒聽見一般,過了很久,他才雙手掩面,捧著滿臉絕:“母妃,您放心罷,您的兒子今生今世再也娶不到他心的姑娘了。”
蕭家第九子,才至弱冠心已死。
他終究是同趙泠有始無終。
齊貴妃囂張跋扈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將皇后娘娘斗了下去,如今放眼朝堂,就屬蕭子安才能出眾。心里恨極了趙泠,怨這般涼薄寡,幾次三番地玩弄蕭子安的。
遂想方設法不讓趙泠好過。至太后娘娘死后,皇帝似乎也一夜間蒼老起來,早上喝了齊貴妃送來的茯苓湯,的確提了些神,甚至還熬夜看了奏折。
可時間一長,不僅神氣沒了,人還一日比一日蒼老起來,齊貴妃便從旁提議,說是有一古法,可以生取鹿,再配了烈酒燒滾,趁熱喝下,有提神醒腦,靠衰老之裨益。
皇帝原是不肯聽信,后找來太醫一問,此法的確功效甚好,還沒有太大的弊端,遂允了,讓齊貴妃每日替他弄些過來。
剛開始飲用,的確效果明顯,晚上甚至還連召了兩個嬪妃寵幸,就連上早朝時,也神采奕奕,一掃前一陣子的萎靡不振。
后來,皇帝就離不開鹿酒以及齊貴妃了,每晚都同大被同眠,耳鬢廝磨,似乎要將此前冷落的數載,一次償還回來。
如今太子便貶至封地,眼看著同皇位無緣,可日后無論誰當了皇上,皇后娘娘始終都是生母皇太后,一輩子都要齊貴妃一頭。
皇后早上去前求見皇上,被拒之門外,心疑是齊貴妃在皇上面前吹了枕頭風,憋著氣剛要回宮,路過玉華殿時,就聽兩個宮竊竊私語道:“這鹿酒喝不得,我家鄉有個縣令老爺,就是因為喝鹿酒,最后七竅流,暴斃亡了!”
“真的假的?你可別說,當心掉腦袋!”
“我沒說!咱們皇上天天喝鹿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就是表面神好些,里子還不知道壞什麼程度了!也就齊貴妃現在仗著九王殿下正值圣寵,換了以前太子在,怎麼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皇后娘娘頓足聽片刻,越聽越覺得此事不對,一回到寢宮,立馬讓人將太醫喚了過來,那太醫不敢瞞,如實一一道來。
只說鹿酒偶爾可飲,可不能多飲,尤其切忌酒后濫行那種事,若長遠下去,子必然要被掏空。
皇后娘娘如今在宮中孤立無援,思來想去也沒有辦法,索避人耳目,連夜出宮趕至長公主府。
趙泠未曾想到皇后會此時過來,微微一愣便要起,皇后忙走至床邊,一拉的手,痛道:“元嘉,好孩子,看在本宮從前同你母妃有的份上,這回你一定要幫本宮啊,元嘉!”
“皇后娘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先別著急,慢慢說。”趙泠一面寬,一面出聲喚阿瑤。
阿瑤點頭,趕將門窗關好,皇后娘娘如實相告,末了,才了眼淚道:“元嘉,本宮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本宮從未起過半分害你的心思,即便太子便廢,本宮也當他是咎由自取。現如今后宮皆由齊貴妃說的算,我兒又遠在封地,無詔不得回返,紀王府一向擁護你,你又是武陵侯府嫡出的姑娘,還是長公主膝下唯一的兒,只要你肯出面,本宮就不信齊貴妃還能治你的罪不!”
現如今齊貴妃掌控后宮,蕭子安一朝得勢,母家寧國公府上下,除了沈小公爺外,皆是擁護蕭子安。紀王府雖不參與黨爭,可涉及江山社稷,想來也不會坐視不理。至于武陵侯府一直就是墻頭草,無論站哪兒都不足為患。
如今看來,皇后娘娘倒是把所有希都寄托到了趙泠的上,未經趙泠的允許,給扣了天大一頂帽子,仿佛不出手相助,就不配為當朝郡主。再往大了說,若是齊貴妃有謀逆之心,霍朝堂,趙泠坐視不理就是罪加一等。
趙泠眸漸漸沉了下來,不聲地將手臂了回來,緩緩道:“我爹娘去世多年,偌大的長公主府全靠我一人苦苦支撐,從前有太后娘娘偏寵,我都不敢肆無忌憚地任妄為,更何況現如今無人做我的后盾。我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郡主。”
皇后娘娘面難:“元嘉,本宮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但凡本宮有法子,都不會出宮尋你。本宮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到底是一國郡主,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齊貴妃將宮里攪得天翻地覆?皇上還是你的親舅舅,你怎麼忍心看他被小人蒙騙啊!太后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該有多難過!”
“依皇后娘娘之見,臨到了了,還讓我出面得罪齊貴妃?”趙泠毫不客氣地回嗆道:“現如今人人皆知,九王殿下日后必能繼承大統,齊貴妃如日中天,背后又有寧國公府撐腰。我若此時站出來,且不說得罪齊貴妃,實則是得罪了未來新皇!說白了,無論以后誰當皇帝,長公主府永遠是長公主府,我的封號乃皇帝親定,又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何人敢廢?我放著康莊大道不走,何必蹚這渾水自討沒趣兒?”
頓了頓,又道:“再者,我不是什麼善男信,更不是什麼圣人,心沒有那般開闊,對于幾次三番置我于死地的人,何談原諒?我未趁機痛打落水狗,更未遷怒皇后娘娘和小世子,便是我作出的最大讓步!而且還是看在我母親是長公主的份上!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你們,我不過是在維護我母親的聲譽!”
皇后娘娘冷汗潸潸,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從未想過一向溫和有禮,知禮明義的元嘉郡主,居然也有如此疾言厲的一面,更未曾想過,趙泠也會咄咄人!
一時間臉上火辣辣的燒著,竟然連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哪有害人的人,用這般高姿態去強求被害人的原諒。
誰也不是趙泠,誰也沒經歷過曾的苦難。那種沉在水底,被四面八方涌上來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包圍,積水嗆著的肺部,堵住的口鼻,讓呼不了救,求生無門的滋味,若非親驗,無法言說。
趙泠并非那等冷無之人,從始至終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邊的人,以一己之力支撐著長公主府。面對外界再多的流言蜚語,也能面不改地起膛!
這就是作為長公主的兒,堂堂一位郡主的尊嚴,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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