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秦屹去俏坊街轉悠,這片兒是福茂項目的核心開發區域,整條街充斥著濃郁的舊時氣息,會讓人想起老電影里的畫面。
他將車停好,一回,看到街口立著的青石牌坊,最上方懸著塊黑木牌匾,刻著俏坊街三個燙金的大字。街面青磚石瓦,木窗鐵門,沿著房頂縱橫錯著電線,結雜的蜘蛛網。
牌坊下支著一烤地瓜攤位,正冒著騰騰熱氣,秦屹走到近前,攤主是位大爺,正彎腰往爐子里添碳。
烤爐是鐵桶改造的,放在三車里,方便運輸,桶壁長年累月煙熏火燎,熏得黝黑。
雖然設施簡陋,可一走一過你能聞到飄來地瓜香,饞得人流口水。
秦屹往街里眼,“老爺子,來個烤地瓜。”
擺攤大爺哎一聲,撐著車上方的支架直起腰。問秦屹:“要淌黃的,還是干瓤的?”
秦屹說:“淌黃的。”甜。
“會挑。”大爺樂呵呵的戴上手套,揭開蓋子,往里尋圈,選中一靠邊角的地瓜,火候正好,外焦里,裂開的地方流著蜂似得油,特粘手。
老爺子看著有些歲數,兩鬢斑白,臉上堆砌著層疊的褶子,笑起來慈憨厚,眼明手下也利索,看著子骨就朗。
三車上著一紙板,用黑筆寫著——烤地瓜六元一斤
別的地方,七八塊一斤,用的電烤箱,比這衛生,卻沒有這樣的味道。
地瓜個頭不小,秦屹想估計是按照他個頭給他選的。
大爺拎起的秤桿,秤盤里擱著圓滾滾的地瓜,秤砣挪挪位置,手一松,秤桿高高揚起。
“一斤二兩,高高的。”他把稱收了,“你給我六塊,零不用給。”
“別虧了老爺子。”秦屹說。
“不虧,”大爺也實在。
秦屹拿出十塊,遞過去,大爺收了錢,給秦屹找四元,再給他包地瓜。
地瓜用環保紙袋裝好,又扯了一方便袋套上,食指勾著袋子,遞到秦屹面前。他接過,沒急著走,靠在地瓜攤兒旁邊把包裝紙撐開,邊剝皮兒邊跟大爺嘮嗑。
“爺們今年貴庚?”
“七十一了。”
“不像啊,”秦屹聊著天,咬口地瓜。
老爺子也是個聊天的主,拿出一袋煙,開始卷旱煙,“怎麼不像,土埋半截的人了。”
“真不像,”秦屹并不是盲目夸贊,“看你這格、神頭的,也就六十五六。”
老爺子樂呵,秦屹往他煙盒里看,“這煙沖。”
“還行,”老爺子用舌尖在卷煙紙邊緣過,兩指巧勁一擰,煙卷好了。
他下點著經過路人,正叼著煙卷,老爺子說:“別看方便,我不習慣。”
秦屹循著他目去,“其實也沒啥習不習慣的,就是念舊。”
老爺子緩緩轉頭,看著秦屹,“……沒錯。”
有一秒,秦屹從他眼睛里看到了。
“我聽說這地方要拆遷了。”老爺子說時,眼里的黯淡了。
秦屹咬口地瓜,甜的不需要嚼,抿一口就化了,順著嚨下去。
老爺子著旱煙,啞著嗓子說:“從我記事兒就在這俏坊街住,跟我爸練了一輩子攤兒,我是冬天烤地瓜,夏天烤苞米,一年四季都不閑著。跟這里的鄰居生活了幾十年,大家都有,出來進去的,打個照面都能聊半天,誰家有點大事小也都會幫忙。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老話一點不假,我們這些老骨頭念舊,不盼著改造,可年輕人跟我們想的不一樣,他們想著住高樓,開小車,賺大錢。”
老爺子往小街的盡頭看眼,長嘆一聲,“唉……”
秦屹聽出他嘆氣的意思,無非就是舍不得這些老鄰居。
他繼續說:“聽說這地方要蓋大商場,我也擺不了幾天攤了。”
“不舍得吧。”秦屹看著他問。
老爺子點點頭,“還真不舍得,我得指著這生活。”
“沒勞保嗎?”秦屹問。
“沒有,以前的工廠早就黃了。”
“低保呢?”
“我辦那東西干嗎,有手有腳的。”
聽老爺子的口氣,就是脾氣,秦屹打心底敬重他。再聯想那些在街邊乞討、假裝肢殘疾、騙取同心的年輕人,就太不值得一提了。
此時,正值晌午,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秦屹看眼靠著墻煙的老爺子,問:“老爺子,拆遷也是好事,你可以跟兒一起住。”
“!”老爺子狐疑的看秦屹,“你是拆遷辦的?”
秦屹笑下,“您瞅著我像嗎?”
“我瞅著……”老爺子夾著煙,自下而上把秦屹看個全乎。
黑休閑夾克白T恤,深灰的運配一雙白運鞋,兩手捧著地瓜一口口吃著,怎麼看也不像個方人員。
他搖頭,“不像。”
秦屹嘿嘿一聲,“老爺子看人看得啊,”又來了心思,問:“那你看我像干啥的?”
“你,”老爺子口煙,又搖搖頭,“看不出來。”
秦屹把剩下的地瓜皮兒剝了,送進里。笑著用手背蹭了蹭角,“得嘞,老爺子,不耽誤你生意了。”
老爺子目送秦屹的背影消失在攢的人群里,直到無影無蹤。
老街沒商業中心繁華,但人氣足,都是本地長大的,幾代人窩在這里吃著越鄉米,喝著越城水,到是過去的回憶。
看著周圍的街景,正如老爺子所說,鄰里鄰居關系好,的跟家人一樣,說句實在的,如果你從街頭聊到結尾,沒個半天功夫下不來,你就說這份誼珍不珍貴。
路過一家糕點鋪子,秦屹看到老板剛端出來的紅豆糕,蘇妍喜歡吃,他走進去買了二斤。
一下午的時間,秦屹把巧坊街轉個遍,買了很多蘇妍喜歡吃的東西。
等蘇妍從研究所出來,一上車聞到紅豆糕的香味,笑著回頭往后座看,“你買紅豆糕了?”
秦屹眉宇含笑,扶著方向盤,說:“看來食當前,老公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蘇妍坐直,手在他上推下,“重要。”
秦屹啟車往門口開,“聲好聽的,哄哄我。”
蘇妍哪好意思,扭的噘著,但笑不語。
“不說的話,我晚上趁你睡著把好吃的都吃了。”
“……”不稚!
“不稚。”
“……”蘇妍抿下,靠過去,往秦屹肩膀一靠,“你最好了。”
秦屹悠哉的開車,也不難為,“上班累不累?”
蘇妍手覆在肚子上,“還好,”怕秦屹擔心,“累了我就坐下休息。”
“嗯,”他又說:“月份再大點,就別上班了,請產假在家養著。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今早給阿姨打電話,說再干倆月就能過來照顧你。”
蘇妍先是一愣,又歪著頭看秦屹。
車靜謐無聲,只有幾聲汽車鳴笛過車窗打破平靜。
秦屹看著前路,笑語:“又了?”
蘇妍拉住他襟,“我特想親親你。”
秦屹角輕佻,“等回家的,讓你親個夠。”
讓韓鈺來的事,蘇妍一直沒開口跟提過。雖然母倆也算冰釋前嫌,但畢竟這麼多年相隔兩地,蘇妍和韓鈺都在一個彼此覺得舒服的界限里小心翼翼,也許缺失的這部分,就是需要時間來填補。
“答應了?”
“不答應我能跟你說。”
秦屹總是在不經意間給關和溫暖,這點,經常讓措手不及的去接被。
可被的覺,想說——
非常棒!
兩人對視眼,蘇妍心里暖暖的。
車停在地下停車場,秦屹走到蘇妍一側,幫開車門,又繞到后座去拎買回的東西。
倆人剛準備走,前路被攔住。
“……”
“……”
寬敞仄的停車場,安靜的有些抑。
頭頂的微弱,從馮安后攏著三人,他目在兩人臉上游移,秦屹先反應過來,握住蘇妍的手腕,聲:“安哥。”
蘇妍覺手腕了,也隨聲附和,“安哥。”
馮安笑下,“你們這是剛下班?”
秦屹一臉輕松,“是啊。”
倆人誰也沒提見面地點有些奇怪,秦屹拍拍蘇妍手背,“你先上去,我跟安哥煙。”
蘇妍:……
看向秦屹,眼神擔憂,后者彎了彎,安,“上去等我。”
“好。”蘇妍心里有些慌,可還是點點頭,往出口走。
等蘇妍離開,秦屹收回目,眼神冷得如淬了冰般。
視線里,馮安遞來煙,下一點,秦屹先看看他,手接過。
“什麼事?”秦屹撣撣煙灰。
馮安說:“你對孟嫻靜不會舊難忘吧。”
秦屹耷拉這眼皮,眉心微皺,顯然對這個話題不屑一顧。
“好端端的,你提干嘛?”
“扎心了?”馮安的口氣嘲諷。
秦屹口煙,“你大老遠來,不會就問我這事吧?”
“當然不是,”馮安看眼蘇妍離開的方向,“你讓我調查的東西,辦妥了。”
馮安遞來一個牛皮紙袋,秦屹接過,咬著煙,繞開牛皮紙袋的繩扣,出一疊不太厚的紙,上面是棚戶區改造的相關數據。
秦屹看得仔細,腦子里也在轉,馮安絕不是送份資料這麼簡單,他是警告自己,別想著背后與孟嫻靜合謀他,他手里還著蘇妍這籌碼。
一煙完,秦屹把煙頭擰滅,“孟嫻靜做了工程預案,等他們報價出來,我第一時間發給你。”
馮安輕微頜首,還算滿意秦屹的態度,“下一步,我們怎麼做?”
秦屹將手里的資料重新回牛皮紙袋,“福茂的地價會被炒起來,孟嫻靜手里不會有那麼多資金,到時候,肯定得想辦法,你找機會把資金鏈斷了,但不是現在,要在競標前準備,做點,別讓發現。”
馮安深睇秦屹眼,后者不冷不淡的說:“還懷疑我舊難忘?”
馮安搖頭,笑得惻惻的。
秦屹帶著牛皮紙袋上樓,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
孟總,這是你教我的。
秦屹開門進屋,蘇妍趕從沙發上站起,往門口走。
眼神擔憂,問秦屹,“沒事吧?”
秦屹換下鞋,拎著東西往廚房走,“沒事。”
蘇妍跟著秦屹進去,他拿出紅豆糕的盒子打開,一轉送到蘇妍面前,“嘗塊,看好不好吃。”
“你前幾天囑咐我跟誰也不能說實話,是不是跟安哥也有關系。”
秦屹不想讓蘇妍張,可馮安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他明白一件事,他們都是他手心里的一顆棋。
他的確不想讓擔心,但更不希蘇妍在面對危險時,一點防備都沒有。
“我的計劃里,他是撲克牌的小王。”秦屹拿出一塊紅豆糕,送邊,“嘗嘗。”
蘇妍咬小口,“大王是孟總?”
秦屹角一翹,“大王是勞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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