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放下了賬冊,看向曹氏,真心實意道了聲“叔母辛苦”。
曹氏嗓子眼一酸,是真的很辛苦!
有錢能隨意周轉的人家,認真打理中饋,而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都是一件很繁瑣、勞心的差事,何況是自家這個狀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天知道這麼多年八個瓶子七個蓋,挪得有多不容易。
結果,先前沒落到半句好,三房都懷疑故意攥著銀子瞎喊窮。
現在好了,總算是有人看到的努力了。
“得辛苦啊,一大家子,侯府的匾額還能撐得住,結果卻因為錢過不下去了,這傳出去……”曹氏嘆了一聲,“全天下都得笑死了。”
這麼一說,溫宴一下子就領悟了。
前世后幾年分府賣地,有人說他們是家道中落,但卻極有傳溫家連空殼子都撐不住了的。
因為桂老夫人過世了,溫家不再是侯府,那把祖宅里僭越之拆了,把多余的院子賣了,也算是一種“名正言順”。
畢竟,那時候的溫家比現在只會更窮。
溫慧、溫婧出閣得給嫁妝,溫辭、溫珉娶媳婦也要花錢,這些不是小數。
溫宴自己嫁京城,府里也給了一份,不算多,但也不至于寒磣得拿不出手。
借著不再侯府的機會,開源節流,多一筆進項,又能很多家仆開銷。
只要后續運轉得當,以曹氏持家的手段,應當能讓家里人過得無憂些。
想來,若不是今兒著桂老夫人來面對這個問題,怕是要等到老夫人西去的那天,二房才會和三房說實話。
溫子覽沉默了一陣,開口道:“二嫂的確不容易,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府里每個月的進項就只有這麼些?
這幾個月的收,除了我和二哥的月俸、朝廷給母親的俸祿,莊子和鋪子的收不該這麼差吧?
還有,侯府這麼多代,為什麼就剩這麼些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用空的?”
曹氏抿了抿:“既然三叔問了,我知道的肯定都答。
鋪子、莊子,除了臨安城里鋪子和邊上近一些的莊子,其余的好多年前就賣了。
不是我經手賣出去的,我只看到過買賣契書。
經我的手出去的,只有城西那家布莊。”
溫子覽一愣,道:“去年賣的那家?”
“是,為了贖宴姐兒和章哥兒,”曹氏道,“當時我們賬上能的現銀就那麼些,我和老夫人商量著賣鋪子籌,可我們轉得急,賣得價錢很不理想,就只好添上賬上的那些,并一塊先湊了個四千兩送去京里。
當時想的是走走門路,讓姐弟倆吃點苦,也是老天保佑,夏太傅的學生們湊了剩下的,就先把章哥兒從里頭接了出來。
可贖宴姐兒,真的是一時之間,哪里再去弄一萬兩?
還好還好,我們當時也不知道是誰,把宴姐兒贖出來了。
宴姐兒前陣子跟我說,是公主出的。
不然,現在其他鋪子莊子的,可能也都賣空了,還賣不上價。”
曹氏越說,越覺得委屈。
不是單為了自己,也為了溫宴,再想想嫁妝上吃虧的溫鳶……
其實并不是們任何一個人的錯,最后都在為此找補。
誰讓家里沒錢了呢?
“宴姐兒,當時真不是家里不救,”曹氏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你們出事,你二伯父幾天幾夜都睡不著、睜眼到天亮,我們沒能耐救你父母,曉得你和章哥兒可以拿銀子保命,恨不能立刻就去衙門銀錢,可實在是……
家里做的不對的,就是沒有說實話,騙你們姐弟說,是家里出的錢。
可那也不是為了糊弄你們,其實是得跟你三叔父、三叔母有個代,不然你大姐出嫁,我們出不起陪嫁,這說不出口啊。”
溫宴輕輕應了一聲。
兩輩子了,一直覺得自己在這事兒上豁達。
只是不想背鍋,倒不覺得對得住、對不住之類的。
沒有相,缺親,自然也不存著什麼希、期盼。
可直到此刻,應聲時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才意識道,其實心里還是有些在乎的。
尤其是回城后的這些日子,和桂老夫人斗,和姐妹們相,也在漸漸地融溫家。
有余力而不出力,與力所不能及,結果雖然相同,但其中的人,心境不一樣。
從曹氏的解釋里,亦獲得了一份安。
“恩,”溫宴清了清嗓子,重新回應了一遍,“我知道叔母的意思。”
曹氏沖點了點頭, 又與溫子覽道:“出事之前,我留足了鳶姐兒的陪嫁,但后來只能先救章哥兒了。
余下的鋪子莊子,后續沒有再賣,一是價錢不好,二是,留下來的都是相對掙錢的,是進項,除非有變故,否則不該繼續殺取卵。
我嫁進來快二十年,接手中饋也差不多有一了,我不知道侯府以前有多錢,但從我拿到賬開始,差不多就是這樣。
我沒有做到發家、致富,但也沒有虧錢,我問心無愧。”
曹氏說完,迅速看了桂老夫人一眼,又趕底下了頭。
把自己摘干凈了,剩下的都要老夫人來解釋。
桂老夫人看如此,心里火一陣又一陣的。
還以為曹氏愣,這哪里是愣,分明是自保排第一。
為了不被長房、三房記恨,噼里啪啦什麼話都往外倒,跟個兔子似的,一陣風跑沒影了。
“老婆子接手的時候,也好不到哪里去!”桂老夫人道。
既然瞞不住了,那也不瞞了。
臨安城里,說自己第二惜命,就沒有敢稱第一!
那也不背罪名!
桂老夫人一把握住了溫宴的手,聲音哀哀:“老婆子嫁進來、接手中饋的時候,比我們宴姐兒大不了幾歲。那年啊,那年一接到賬本,整個人都天旋地轉了!”
溫宴:“……”
事還沒說出個子丑寅卯,老夫人先演上了。
是不是得給個面子,配合一下?
正在猶豫的當口,一直很沉默的溫子甫寬道:“母親,我聽您說過,我來說吧,您剛才就不舒服,您歇一歇,別為此糟心。”
桂老夫人睨溫子甫。
論講故事,滿屋子的,誰都比不上。
其中最墊底的,就是那兩個兒子!
讓溫子甫來說,怎麼突顯這大半輩子的辛苦、努力和不容易?!
捂了捂口:“無妨,我慢慢給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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