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遠不應該出這樣的神。
無論是殘忍還是囂張,斯文還是狠辣,薛遠都不應該有這樣的神。
可憐、心酸,像是快死了一樣,看得人呼吸一滯,重話都說不出來。
顧元白閉著眼,在心煩意之間,睡了一個不安穩的覺。
第二日,他接見了來自金禪寺的河北僧人。
薛遠在其中見到了曾在圣上院落之前三顧而不的僧人,他稍稍一指,圣上便抬眸看去,將那年輕僧人看得渾一僵,張得不敢彈。
圣上微微一笑,“莫要拘謹,上前來說話。”
年輕僧人咽了咽口水,上前喚了聲佛號,行禮道:“小僧慧禮,拜見圣上。”
“無需多禮,”顧元白笑得很溫和,和僧人心目之中滅佛滅得說一不二的威嚴皇帝完全不是一個模樣,“你瞧起來年紀不大,可有雙十年紀?”
僧人一板一眼道:“小僧已有二十一。”
顧元白笑了幾聲,隨口問了一句,“你在凈塵寺時,曾徘徊在朕的院落之前三顧而不,是認錯了誰?”
“小僧也是這會才知道那的香客是您,”慧禮躊躇道,“還請圣上勿怪,小僧那時無狀了。小僧倒也不是認錯了誰,只是……只是小僧聽到幾位施主口中說了一個名字,那名字好似與我師父時家人名字相同,小僧一時游移,才在您院落之前三顧不。”
顧元白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溫茶,“巧了。是誰的名字?”
“姜八角,”慧禮忐忑地笑了笑,“我師父未剃度前的俗家姓氏便是姓姜,師父時還有一兄,師父的兄長曾經對他說過,若是以后生了兒,孩子便以八角、兒茶為名。”
顧元白端著茶的手倏地一抖,猛得抬頭朝著僧人看去。只聽一旁“嘭”的一聲巨響,田福生手中的茶壺乍然摔落,茶水濺了一地,老太監目驚愕,翕張,抖不已。
東翎衛在傍午時駕馬從皇宮而出,出了京城后便力揚鞭,馬蹄揚起泥,急速往河北而去。
這是救治圣上的最大希了,絕對不能出現任何一點問題。皇宮之中,金禪寺的僧人茫然無措地被田福生安置在宮,眾人圍聚在慧禮旁:“慧禮,你師父是怎麼回事?”
“圣上為何對我們如此優待?”
年齡相仿的年輕僧人們一句接著一句,慧禮撓了撓頭,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金禪寺的僧人們不知,但知曉緣由的人卻已經開始激了起來。
田福生為圣上奉茶的手都在抖,顧元白看他這樣,不笑了,逗趣道:“你這般心神激,若那僧人不是姜醫的叔祖,亦或是他早已失了醫書不通醫,你豈不是要白白高興一場了?”
田福生呼吸一滯,“圣上,您可別拿這種事打趣小的!”
顧元白失笑地搖了搖頭。
他初聽聞時也是驚喜,但很快,顧元白就將驚喜了下去。他開始去想最壞的結果,去做好最不好的準備,只有這樣,當現實真正走向不好的發展時,顧元白還能保持著自己的風度。
金禪寺在河北省深,比避暑行宮要遠得多,一來一回也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在這半個月,強制和親王戒香的侍衛也曾來報,和親王的戒斷反應很是強烈,但和親王都已咬著牙一一堅持了下來,以他如今的意志來說,一年左右應當便可徹底戒斷。
顧元白沉默了良久,道:“戒香功之前,就不要拿他的事來同我說了。”
侍衛應了是。
顧元白的全副心神除了政務之外,其余都放在了河北金禪寺中,連薛遠在他面前坦也不能喚回他的片刻心神。
薛遠憋得臉難看,心道,這他娘的就是想睡我?
除了圣上,姜醫也得了消息,每日都殷切盼著金禪寺中的僧人便是自己的叔祖,更期盼叔祖手中有辦法可救圣上一命。
宮中金禪寺的僧人,也有寺中長老帶隊。這幾位老者比年輕僧人知曉的要多得多,田福生親自來向他們打探多次,越是打探,便越是心中肯定,覺得姜醫的叔祖一定是去金禪寺當了和尚!
怪不得他們怎麼也沒有在河北找到人!
逃荒之時,殍遍地。金禪寺那時便放僧人出門,用寺廟之中的口糧能救一個人便救一個人。金禪寺寺廟小,依山而建,地偏僻,正因為如此才能保留些許糧食。待慌結束,金禪寺也因此而為河北名寺,人人對其敬佩非常。
寺中長老同田福生說,慧禮的師父空,便是在那時以災民之孤寺的。
原來滿心冰涼,冷風都可在心中呼嘯,現在有了確切的消息,田福生還沒見到人,就已激地在夜中攥著角哭過了好幾回,滿心都是歡喜。
等偶爾早上起床一看,呦,對面張大人的眼睛也是通紅的。
在這種焦急的等待之中,終于,前往金禪寺的東翎衛帶著一中年僧人與幾包袱的醫書,風塵仆仆地回京了。
事到臨頭,顧元白反倒不急了。
他只是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奔襲數日怎麼能在這時強行讓人帶他來為朕把脈?東翎衛辛苦,那僧人也辛苦,回去休息兩日,待緩過來后再進宮來見朕吧。”
“哎呦,圣上,”田福生急死了,“您先讓人瞧瞧吧?”
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顧元白瞥了他一眼,“不瞧,兩日后再說。”
任誰急,顧元白也不急這一日兩日的功夫。他好好的吃了晚膳,睡了一個好覺,待到第二日一早,出乎顧元白的意料,被東翎衛帶著長途奔襲的僧人空,主來求旨面圣了。
顧元白眉頭一挑,悠悠道:“請!”
過了片刻,一位材清瘦面容堅毅的中年僧人便走了進來,伏地行禮道:“小僧空,見過圣上。”
圣上坐在桌后,聲音清朗,“起。”
空起,拱手垂頭,他穿袈裟法,雖是一個小小僧人,但氣質卻非常人,當真有了幾分世外高僧的風范。
“小僧已知曉圣上找來小僧的緣由,”空坦然道,“小僧自從與兄分離,便將祖籍醫書當做至寶,未曾有片刻懈怠于此。只金禪寺地偏僻,小僧除了診治寺中眾僧的風寒胃火之外,也未曾給過旁人診過脈。”
顧元白一笑,風度翩翩,“無論治不治得好,朕都不會降罪于你。”
空神一凝,肅然道:“小僧必當竭力。”
顧元白面上再淡定再大氣,等到空為他把脈時,他還是不由屏住了呼吸。察覺之后,他心中好笑,又緩緩放松了,轉往周一看,他邊的人都已目不轉睛地盯著空,各個屏息凝神,張得微微發,面漲紅。
薛九遙會是何樣?
顧元白又往另一方側頭,薛遠也正在看著空,他好像察覺到了顧元白的視線,側頭對上了圣上的雙眸,僵地笑了一下,無聲安著顧元白:“別張。”
張的是你吧,薛九遙。
脈搏之聲跳緩緩,好似過了一瞬,又好似過去了很久,空起,“圣上,小僧冒犯了。”
他在顧元白上的幾道按了下,有些疼,有些卻并無覺。一番診治之后,空心中已有了底,他面稍緩,卻不敢將話說得太滿,“小僧的醫之中似乎是有救治圣上的方子,但小僧卻不敢全信書中所言。若是宮中的醫也在,小僧可將醫書拿出,與其共同研習一番。”
這句話剛出,殿中繃的氣氛一變,頓時喜悅了起來。
顧元白瞳孔一瞬,強自平靜一笑,“既然如此,便辛苦你了。”
“這怎麼能是辛苦?”空苦笑不已,“您不知道。小僧自從聽聞您子不好之后,便心中擔憂不已,日夜都想要往京城而來。小僧在一年之前,便將醫書所得整理為了五冊書,想要托人帶到京城獻給您,但小僧托付的人卻在兩月之后將這五冊書完璧帶了回來,小僧那時才知曉自己想得太過簡單,哪里能是什麼東西都能送到圣上面前的?”
顧元白一愣,追問道:“去年?去年什麼時候?”
“去年六月初,”空嘆著氣搖頭,“京中的員也不肯百姓的禮,當真是廉潔奉公,正氣凜然。”
顧元白懂了,那時正是反腐時節,百都被嚇了慫瓜,確實沒一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收東西。
一時哭笑不得,反腐一事促了蝗災之事的優勢,但他卻生生地推走了一次救治自己的機會。
但終究,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顧元白讓太醫院的院使前來照顧空,讓其與太醫院眾人一同研制個能治愈他如此癥狀的章程來。
一直到了月底,顧元白從未催促過太醫院半分,但醫和空卻很是著急,他們千百次地琢磨藥方,因著圣上太過虛弱,又常年服用各種藥,所以顧忌良多。要去平衡藥方又不能損害其藥效,一直忙到八月份,太醫院才遞上一個完備的章程。
顧元白覺得這個速度已然算快。
而這時,顧元白已經為宛太妃守孝兩個多月了。
時間匆匆,宛太妃也已走了許久。顧元白偶爾想起時,悲痛緩緩,溫存留心頭。將太醫院的章程拿在手中時,他突然恍然,宛太妃即便是死了,還是為顧元白帶來了一番大禮,那便是送到京的僧人之中,找到了救治顧元白的生機。
盛夏,蟬鳴鳥聲不斷,冰盤在殿中冒著裊裊涼氣。圣上聽到薛遠焦急呼喚,才發覺自己已不知不覺之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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