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天道宮的最深。
林環繞, 遮天蔽日,越往里面走,天便越照不進來。從源頭蔓延出一冷氣, 比紀飛臣之前遇見的任何一都更加冷。
然后, 三人在一道石門前停下。
門上刻著奇異的紋路, 即便還沒有打開,紀飛臣仿佛能約約地到門那頭的哀嚎。
那哀嚎聲并不清晰,不是在耳邊響起, 更像是出現在人腦海中的一個聲音, 摻雜著巨大的絕。
到底是什麼東西, 才能發出如此之大的絕。
掌門將掌心劃開,按在石門上,順著紋路流淌。石門在一瞬間亮起紅, 大地震,灰塵簌簌地往下落, 沉重的石門緩緩拉開。
“嗚嗚嗚——”
哭聲。
怨氣。
以及那讓人心底不由到悲鳴的抑。
掌門沒了, 他沉默很久, 終于緩緩邁開步子,聲音蒼老:“紀公子, 我年輕的時候也同你一樣, 意氣風發, 不知天高地厚。”
紀飛臣步子微頓, 卻沒說話。
“那時我也有心意相通的道友,名譽、追捧,讓我暈頭轉向,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舉世無雙, 誰都能救得了。”
掌門領著人一路向前,邊走邊敘述著,可語氣太平靜,平靜得好像不是在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當時一心想向天下證明自己無所不能,獵殺那些冥魔,就是我證明自己的方式。每只冥魔死去之后,會留下一粒魔丹。我取下的魔丹不計其數,吹捧、夸耀,讓我覺得我當真什麼都可以做到。”
“直到遇見那只萬年修為的通天心魘,那是一場死斗,天道宮派出一整支分支前去除魔,但卻還是遭到重創。我們纏斗了三日三夜,終于,同伴賭上命支自己的靈力,給我創造了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讓我能夠將其一擊斃命。”
“但那時,我突然發現。通天心魘不知何時擄走了我的師妹,藏在他的命脈之。殺了它,我的師妹也會死。不殺它,堵上命為我鋪路的同伴會因反噬而亡。”
“我猶豫了,我做不出選擇。”掌門停下步子,抬起頭,看著不見天,烏云布的頭頂上空,“然后,師妹死了,同伴也死了。因為我的猶豫,我誰也救不了。”
“紀公子,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這是沒有人能立刻做出答案的選擇。
“我知道你無法回答。”掌門轉頭,看著紀飛臣,“所以那個時候,我突然發現,至在當時,我多麼期盼有個人能替我做出選擇,讓我從那痛苦的矛盾中進行解。”
“知道天道宮為什麼天道宮嗎?”
“七六并存的,不是天道,而是人道。天罰不會考慮你的喜怒哀樂,它是一個決斷,必須要做出的決斷。”
紀飛臣:“我不知道怎麼選,但我不會替別人做決斷。”
掌門:“你只是怕背上惡名。”
紀飛臣下意識攥拳,抿了抿,卻沒開口。
掌門大笑,轉看向謝無衍:“謝無衍,你看……”
“別問我,我兩個都能救。”謝無衍涼涼地掃他一眼。
眼神里全是:就你這麼菜還掌門呢。
掌門:“……”
紀飛臣:“……”
掛破壞游戲驗了。
謝無衍目的很明確,他似乎沒有被掌門那一大段故事影響,而是徑直走進了林深。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撥云見月。
紀飛臣瞳孔微,怔在原地。
那是一片不見盡頭的山坡,山坡上佇立著無數墓碑,麻麻的。從每一塊墓碑下,都能看見天道宮獨特的束靈咒。
用來鎮、囚、束縛靈魂的法。
紀飛臣抬頭,這才發現,這遮蔽天日的并不是烏云。
而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因為數量太多,加上被咒困在這里無法超生,所以就像是深不見底的烏云一樣,帶著絕終日盤旋著。
“他們是誰?”
“我的族人。”
謝無衍抬頭,看向掌門,淡淡道:“的確,二十年前,他們認定燒已經徹底消失了。但天道宮從來沒有打算放棄過這種脈的力量,往前死掉的每一個族人,只要魂魄不散,就會被囚在這里。”
“為什麼?”
“為了轉生。”謝無衍說,“他們在賭一個機會,賭這些魂魄在無數次轉生之后,會不會有一線機會,重新出現一個擁有燒質的人。”
“如果沒有出現呢?”
謝無衍沒有回答。
但紀飛臣知道答案。
所以這些魂魄一直在這。
在天道宮的控下,進行無數次轉生。
轉生、再被殺死。
永遠回。
永遠不得超生。
紀飛臣握劍:“掌門說為了天下蒼生,就沒想過這些一次次被你們親手掐滅的新生命,也是活生生的人嗎?”
謝無衍很平靜:“你會為了一把失敗的劍而心痛嗎?”
紀飛臣看向掌門。
掌門說:“紀公子,你以為我做一切的時候,就沒想過,天下會有多人不認同我嗎?”
紀飛臣盯著他的眼睛。
“我大限將至,那些罵名和非議對我這把老骨頭來說,本不重要。只要燒有可能傳承,世間能再出現一個同謝無衍抗衡的人,冥魔能被鎮,后世無憂,我便無憾。”掌門笑了聲,“紀公子,你想干干凈凈的,就永遠不能為一個真正為蒼生謀福祉的人。”
話音剛落,掌門的白發同袍一道上下翻飛,渾上下被一金包圍,上每一寸靈力都在翻涌。
雷聲轟然大作,一道比一道更為猛烈。
“謝無衍,今日此就是你的葬之,我會和你同歸——”
然而話還沒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
謝無衍眼皮都沒抬一下,早有預料似的抬手住他的腦袋,兩指微微收力。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人,如同瞬間被干了所有了靈力一般,上的氣場陡然散去,金朝著謝無衍手掌涌,眼神也逐漸失去彩。
“你……”
謝無衍嫌棄似的收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手指。
掌門癱坐在地上,如同木偶一般雙目無,許久后,才期盼似的看向紀飛臣:“紀公子,你出生于名門正派,此時正是你拯救蒼生的好機會……”
紀飛臣蹲下,同他平視:“我拒絕。”
現在掌門已經沒有力追問紀飛臣這麼選的緣由,他看著謝無衍出手,看著那些匯聚烏云的冤魂朝著他的方向用來,茫然而又試探地,輕輕他的指尖。
“謝無衍!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謝無衍笑了聲,“我又不是什麼名門正派,而是個脈骯臟,無惡不作的怪。”
說著,他將手探進那深不可測的冤魂中,閉上眼。
剎那間,風聲驟起。
“砰”
只在一瞬間,漫山遍野的墓碑同時炸開,石土飛濺,金閃爍,集全門之力布下的束靈咒,在頃刻間同時破滅。
那塊烏云一瞬間被撕開,無數魂魄朝著天際的方向飛去,壯觀而又悲戚。
應該結束了。
千百年來,無休止的痛苦回。
就像最后那點信念被掐滅,掌門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跪在地上,軀搖搖墜。
謝無衍沒看他,邁開步子,徑直朝著更前方走去。
紀飛臣跟上,兩人心有靈犀地不提剛才的事:“所以,你喊我來是為了向我炫耀你有多強的?”
“啊,一半吧。”謝無衍說。
…幸虧你足夠強。
不然早就被暗殺幾千回了。
紀飛臣不提剛才天道宮掌門說的那些話,是因為有許多事,原本就是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的。
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需要問做出選擇的原因。
很快,謝無衍就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那像是一個地牢。
是靠近,就會發現這里施加了無比強大的鎮。
“這就是我需要你幫我做的事。”
“什麼?”
“這里關了一只冥魔,做通天心魘。”
“……通天心魘?”
那只造當年慘劇的通天心魘。
“嗯,但是它現在已經和普通的冥魔沒有區別了。”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麼?”
“殺掉它。”
紀飛臣一怔。
對于謝無衍來說,殺掉這只通天心魘甚至比死螞蟻還要簡單,為什麼非要讓他出手?
但是紀飛臣沒有問,他點了下頭,走進地牢。
這里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四都是腥臭味,偶爾聽見幾聲鐵鏈的撞聲,以及細微的鼻息。
尋著那微弱的聲音,紀飛臣找到了那只通天心魘。
它的確已經沒有半點威脅。
天道宮這些年對它的折磨,已經讓它徹底失去了當年能夠攪乾坤的威風。
它渾上下都被銷魂釘給穿,就這麼掛在墻上,渾上下都是無法愈合的創傷。明明只剩一口氣,卻偏偏讓它活著。
似乎是覺到來人,通天心魘睜開眼,看了紀飛臣許久,又緩緩閉上。
紀飛臣從它眼中看不到半點生。
為什麼,謝無衍要殺死這麼一只,已經沒有半點威脅的冥魔。
在拔出飛靈劍的那一刻,紀飛臣突然知道了緣由。
即使很微弱,但是他還是能覺到,通天心魘上散發著的氣息。
那是謝無衍在毫不掩飾自己力量時,散發出的一殺戮氣息。
一模一樣。
宛若同而生。
紀飛臣突然想起那個傳言。
為什麼,謝無衍能夠那麼強大?
因為他上流淌著的,是人類中最強大的脈,和冥魔中最為暴戾的殺意。
原來如此。
紀飛臣從地牢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沉了下去。
謝無衍坐在山頭,手搭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天上那一皓月。
“給。”紀飛臣將魔丹遞給了謝無衍。
謝無衍接過,放在手上把玩了會兒,然后夾在兩指之間,輕輕碎。
隨意得就像破一個泡沫一般。
“對了,關于燒……”
謝無衍:“從今往后,不會再有燒了。”
紀飛臣思忖片刻,覺得也對。
負擔著這種的人,一定會為眾矢之的。
但很快他又想起來:“等等,可是我記得你和挽都有這一族的脈,萬一以后……”
“不會。”謝無衍說。
紀飛臣悟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謝無衍的意思。
他愣了一會兒。
雖說他不會干涉謝無衍和沈挽往后的生活,不過還是多多有些好奇。畢竟現在修真界對脈傳承都還是有些執著,特別是越強大的人,越注意自己家族的延續。
所以他只是單純好奇原因。
紀飛臣問:“為什麼?”
謝無衍:“為什麼有為什麼?”
紀飛臣覺得像是在說繞口令,但還是解釋了句:“在修真界,這種事多半是要說出個原因的。”
謝無衍想了一會兒,然后笑了聲:“怕疼。”
說完,活了下自己的胳膊,站起來:“走了。”
“等等。”紀飛臣喊住他,想了想,然后鄭重其事地說,“我決定把挽…托付給你了。”
安靜。
仿佛只能聽到風聲涌。
“哈?”
許久之后,謝無衍開口,他一臉莫名:“用你同意?”
“…”草。
然后兩個人又開始劍拔弩張了。
“我不同意了,今天回去我就把挽帶回紀家。”
“笑死,就你就你?”
兩人一路掐,直到天道宮門口時,突然聽見“唉喲唉喲”的喚聲。
抬頭一看,沈挽叉著腰站在天道宮大殿的那個高臺上,下面齊刷刷地跪了一大半天道宮弟子。
“我再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哦?”
“嗚嗚嗚我們真的不知道謝無衍去哪了,他就來莫名其妙把我們打了一頓然后就不見了。”
“我不管,我沒有找到。”
“你明明一直在打我們!本沒有去找吧!”
沈挽一想,也對,但是很快就開始強詞奪理。
“你們就不能主幫我找嗎?我對天道宮又不!”
“可是那時謝無衍誒,我們躲還來不及,怎麼去找?”
“你們這麼厲害一個門派,怎麼弟子都這麼慫?我一個小姑娘都敢找謝無衍,你們不敢?”
“…你是他的寵妃啊!我們又不是!”
“你還頂!”
然后沈挽又把人揍了一頓。
天道宮弟子嗚嗚直哭。
這絕對是在泄私憤吧?
紀飛臣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承認這是自己的妹妹。
謝無衍抱著胳膊站在幾米開外看著,任由沈挽這麼瞎鬧騰。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眼尖的天道宮弟子發現,他們將手一指,覺得解似的大喊了起來:“謝無衍!謝無衍在那里!”
沈挽抬頭一看,頓時眉眼彎彎,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撲到謝無衍懷里撒:“你怎麼出來打架都不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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