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兩人久違地同榻而寢。
鴛鴦被里未五夜,反倒被涇渭分明地隔兩片,井水不犯河水。
虞莞蓋著薄衾,著頭頂簾帳的比目戲水圖樣,愣怔不語。
邊的薛晏清已然睡,清淺呼吸聲如同落水面的浮萍。卻輾轉反側,眠意被心事沖淡得近乎于無。
雖不曾向薛晏清吐,太后白日說的話,到底在心中留下痕跡。
自己這兩月間,把長信宮當了桃花源,竟是一直在逃避作為皇子正妻的份與責任。
不肯行之禮,更別提誕衍子嗣。對宅也是半撒手,更不曾對薛晏清噓寒問暖。
而薛晏清呢,不僅一直以妻禮待之,更是不曾指責半點。
甚至在流言來時也幫他擋掉,為此了今上苛責。
這些皆看在眼里。
讓擔心的是,薛晏清為自己所做的早已超出他承諾范疇。天長日久,萬一哪日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虞莞微微闔目,暗中下定了決心。
一小院的臥房,藥味濃烈,曲折探進屋中的,照見灰塵紛紛揚揚。
薛晏清浮在半空中,旁觀著屋子里的一切。他從未見過如此破敗的屋子。
床鋪上躺了個人,許是病久了,上沾染了縷藥味,嗆得嚇人。湊近去看,卻是極悉的一張臉。
那是——
不能說悉,眼前的子形容枯槁。與他容鮮妍的妻子幾乎判若兩人。
不如說,若是虞莞久病于床,大約就是如此模樣罷。
遠匆匆腳步聲傳來,竟是白芍提著籃子前來探。
這兩人不過白日見過一面,何時竟如此悉?還有,虞莞什麼時候生過重病?怎麼從未有人查到……
白芍與虞莞在床上說了陣話,那些聲音卻如同飄絮般無跡可尋,令薛晏清捕捉不到毫。
他只能看見,虞莞口中哺,時而劇烈嗆咳,聲聲使人心驚不已。
“……幫我說合的人家,麻煩你幫我拒了。”約約,他聽見虞莞說了這麼一句。
而白芍聽見這話,乍然淚流滿面,握住的手道了聲好。
——
薛晏清醒來時愣怔良久,心痛之意麻痹了心口,久久盤旋未散。
他瞧見紅羅頂與煙緞簾,才倏然回神,這是他與虞莞的婚房。
邊的妻子已然睡了,臥在枕邊,被衾掩在窈窕細腰之上,韌軀微微蜷起。那的面龐泛著健康的澤,如同一枝枝蔓的雪白睡蓮。
夢中病骨支離的片影依舊歷歷在目。
幸好只是夢。
守夜的侍聽見臥房細碎響,輕輕推開門,二殿下夜半醒來,和倚在床頭。
薛晏清見旁的虞莞并未被吵到,輕聲吩咐侍:“屋子里的香,換了吧。”
侍躬領命,悄聲把香爐撤去,換上了另一種。
這原先的香不僅不能安眠,還使人沉進夢魘。
虞莞對夜半的曲一無所知,昨夜心中下定了決心后,困意涌起,一夜好眠。
醒來時薛晏清已不在邊,薄衾下一片冷涼。若非看見白茱與拾翠促狹的笑意,幾乎要忘了昨夜與薛晏清同寢之事。
微微有些不自在,卻也不好自證清白,干脆側過臉去,避開那含笑的目。
兩人見虞莞小巧如珠的耳垂漸漸染上緋紅,當即見好就收,服侍用膳洗漱。
用了半盞牛燕窩后,虞莞命人撤下食,又揮退了旁人,只留下了拾翠與白茱。
白茱雖然是心直口快的子,但是行事堪稱滴水不,口風也很。
白芷被拉下后,大小事務皆由打理。
虞莞并不迂回,直言問道:“從前我未進門時,長信宮事是如何決斷的?你且說與我聽聽。”
與直子說話就是有這般好,白茱立刻明了:“皇子妃可是要過手宮務了?”
不等虞莞說話,這丫頭就迫不及待地松了口氣:“您終于肯接手了!”
說得那萬人眼饞的宮務好似什麼燙手山芋。
虞莞不曾想到這事竟如此順利,見白茱主渡讓,心中也松了口氣。
主持中饋一事,本是宗婦職責所在。現在是主人,手起來名正言順。但是這事并非求財求權,無非是在其位謀其政,不好占著名分不干時事罷了。
白茱迅速出了一趟寢宮,回來時抱著幾個冊子。
虞莞見那厚厚的冊子幾乎要沒過頭頂,心中無聲嘆了口氣。
這丫頭還真坦坦把所有宮權都撒了手不?也沒點私心,不知道扣下幾樣在自己手里。
縱使真那樣做了,自己也只會佯裝不知罷了。
上輩子薛元清邊的侍都是想著法拿于,看來當真是有主必有仆了。
虞莞按下心中思緒,接過冊子細看。
上面記載得極為齊全,采買、迎來送往、通信的流水都一筆一劃記錄得極為清楚。
虞莞翻了幾頁,甚至看到了前幾日薛晏清在庫房取的眉、花鈿的數目。
那是……送給的。
翻開另一本則是宮中人手的花名冊。上面除了長信宮的侍、宮共四十六人的世外,還一一記載了其他宮中的釘子。
譬如廣宮就有暗釘六人,其中三人因謠言一事由暗轉明。
虞莞面復雜之。轉頭問白茱道:“你們殿下就這般信任于我麼?這些東西也敢輕易假手于我。”
白茱憨厚一笑:“您與殿下夫妻敵,殿下自然如信任自己般信任于您。”
虞莞突然到手上的冊子也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薛晏清果然氣魄驚人。也罷,他既托付了信任,自己也當好好打理中饋,才能聊以回報。
心中打定主意,問道:“近來可有什麼大事亟待理的?”
“有三件事需要您出面。”白茱用手指比劃著。
“第一樁是虞二小姐即將出嫁,虞侍郎來信說請您賜幾件東西給,好添添喜氣。第二樁是皇長子妃那遞了帖子說邀您想喝茶,說要道歉認錯。第三樁,也是最要的,今上誕辰在即,按理說殿下與您都要獻禮,這事還未拿定章程,不如與殿下商量著些?”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來。虞莞安自己。
饒是如此,在聽到諸多瑣事一腦地砸來時,心中悔意仍是鋪天蓋地。
要是沒向白茱提什麼宮權就好了,唉。好像已經看到了秋千架下捧書細讀的時倏然遠去。
依依不舍地抿了口茶,虞莞認命般地拿起冊子來,準備給虞芝蘭劃些添妝。
這已是幾件事中最清省的一件。
長信宮中所有貴重都被登記在冊,取用皆需筆錄,務必有據可依。虞莞蔥白的手指一路劃過那長長的單子,竟有些不知從何下手。
無他,長信宮實在太富了些。
不說許夫人的家與那數十抬嫁妝,單說薛晏清自己的賞賜,幾乎從皇帝私庫中原樣不地抬進了長信宮的庫房中。
比上輩子薛元清那點價多了一倍有余。
虞莞隨意點了幾樣花瓶、綢緞,都是清貴的好。至于其他的,就再也沒有了。
雖說剛鬧事就出嫁,其中必有蹊蹺,但是虞莞懶得細問個中因果。虞芝蘭從未視如姐,這些東西不過是全一分面子。
點過了添妝,虞莞就把這樁事徹底拋到腦后。
柳舒圓的帖子可接可不接,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另一樁事。
書房中,白芍換上宮打扮,肅穆地給薛晏清行了一禮:“二殿下。”
他手下辦事利索。不過三兩日功夫,白芍就過了宮闈審查,從商戶籍變為宮中的一等宮。
薛晏清本想直接派去虞莞那當差,卻陡然想起夜半那離奇的夢。
沉片刻,他還是把人到書房。
“你既到皇子妃面前當差,就以為先。”
“……是。”白芍衡量了一下這幾個字的分量,暗自心驚。以皇子妃為先,豈不是說連殿下的命令也要退居第二?
“皇子妃恬,既然相中你,你便在邊幫襯著,不必有所保留。”薛晏清繼續說道。
話畢,他沉片刻:“至于你的來歷與眉煙閣一事,暫不必提。”
白芍了然稱是。
囑咐完這些,薛晏清本想揮退白芍,不知怎的,竟然憶及夜半那夢魘般的片影。
虞莞病骨支離的樣子忽地浮現在眼前。
“記得定時給皇子妃請平安脈,脈案送到我這來一份。”
他只見過妻子健康的模樣,那個瘦弱枯槁的形卻在夢中栩栩如生。
……竟仿佛那樣的狀真的發生一樣。
一想到那畫面,薛晏清的心口就傳來難言的酸痛之意,如琴焚焦尾,寶璧乍碎,仿佛丟失了極重要的珍寶。
他臉上不聲,繼續吩咐著白芍注意妻子的。
不管是天降警兆,還是他杞人憂天。既然把白芍送到了虞莞邊,他就定然不會使夢中場景發生。
虞莞走到書房之前,正叩門時,卻聽見房中仿佛另有他人。
細細聽來,竟是個子聲音。一時不曾多想,推開門去,本以為會看到什麼貌子,不想到竟是個面孔。
兩人一時怔住,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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