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喻樓。
這個名字很陌生, 并不識。
余兮兮垂著眸回想,半刻, 記起來了——那晚秦崢和董業在華寧路抓人,車禍之后, 從警車上下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高個兒男人, 神清清冷冷。
突兀的白, 在夜中相當刺目。只是一面之緣,普通人看了便忘, 但余兮兮平生最大的強項就是一副好記, 因此,印象深刻。
周易還皺眉看著, 到不解:“這人怎麼了麼?”
“沒什麼。”
之前一番宣泄,短暫卻有用, 余兮兮的緒已平靜許多, 搖搖頭, 冷聲撂下句話:“只是覺得, 像這麼欠扁的醫生有點見。”
周易:“……”
無關要的陌生人,曲而已,翻篇就過。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逐漸淡退,又道:“小超的手得做多久?”
周易面極沉,“不清楚。下午三點就推進去了,現在還沒出來。”
余兮兮平靜地點了點頭。是醫,雖對人的外科領域不了解,但類旁通,基本常識是有的。高位截肢不是小手,整個過程,極其考驗醫生的專業水平和心理素質,當然不可能兩三小時完事兒。
咬思索幾秒,想起什麼,接著便追問:“手的風險大麼?主刀醫生是誰?同意書上有沒有寫什麼特殊事項?”
“任何手都有風險,但是你放心,主刀醫生是外科科室的劉德軍副主任,醫高明,經驗富,不會有問題的。”說完,周易手握了下的肩,安語氣,“兮兮,我知道你很喜歡小超那孩子,不然也不會這樣幫他和他媽媽。但是這種時候,我們除了信任醫生和耐心等待之外,也做不了其它的,不是麼?”
余兮兮默數秒,冷靜掀起眼皮,“不。我還有其它事要做。”
周易一怔,“……你要做什麼?”
石川峽的晚上有月有星,有螢火蟲在山野間飛舞,風一吹,炊煙味兒能溜遍整個小縣。可云城不同——中國首屈一指的大都市,經濟發達,遍地黃金,可諷刺的是,山野陋室最尋常的夜繁星,到這兒便了種奢。
云城的夜晚,人仰頭,目只有漫無邊際的黑,凄冷又孤獨。
“……”余兮兮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不及等電梯,步子加快,直接走樓道奔向軍醫院的三樓。
手室是單獨一層,干凈,清靜,加上現在是夜里十點,整個樓層愈顯得雀無聲,靜得連一針落地也能聽清。
驀的,高跟鞋的噠噠聲突兀響起,由遠及近,打破滿世界死寂。
一步兩階地連上兩層樓,余兮兮氣息微,額頭上已細細一層汗。抿,拿手背胡抹了把,抬頭看,綠路標就懸在頭頂。
第三手室,往左直行。
腳下的作不停歇,轉個彎兒,長長一條走廊映眼簾:前半段空曠,后半段兩旁有座椅,盡頭則是一間手室,燈亮著,幾個大字赤紅醒目:手中。
余兮兮繼續走。愈往前,瓣便抿得愈,突然眸一跳,注意到大門旁邊有一個人,蜷蹲著,面向手室,背脊佝僂,瘦弱不堪。
提步靠近,看兩眼,眉心驟然擰作一團,“……陳珊?”
人遲鈍,聽見聲音后,半晌才極緩慢地轉過頭。
“……”余兮兮的瞳孔有一瞬的收。
細算來,距離兩人上次見面只過去了數日,但此時,幾乎已認不出這個年輕可憐的母親——頭發松垮拴在腦后,雜草似的,垂下幾縷在臉頰兩側;臉白得接近病態,兩頰和眼窩也凹陷下去,不知哭了多久,哭了多次,兩只眼皮嚴重浮腫泛紅,整個人毫無生氣,憔悴,呆滯,萎靡。
余兮兮沉默俯視著,一言不發。
人本就沒幾兩,此時環抱雙膝蹲地上,這個姿勢,令看起來更加的瘦小。的目沒有神采,迷茫而空,無聲散發出一種極度消極又極度絕的氣息。
們安靜對視,白熾燈籠在頭頂,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到變形。
片刻,余兮兮問:“你覺得很痛苦麼?”
這聲音輕,可無端端的,教人背心發冷。
“……”陳珊沒有答話,埋下頭,手臂將自己擁得更。
余兮兮緩慢走過去,微微彎腰,目和人到一個水平高度,抬手指向手門,又輕聲問:“你知道高位截肢是什麼意思麼?”
“……”
“就是從大部開始截肢,截掉整條。”冷漠而平靜:“你知道一個孩子從六歲開始就失去左,意味著什麼嗎?”
“不要說了……”陳珊將頭深深埋進臂彎,囁嚅著,嗓音破碎中夾帶哭腔,“求你不要再說了……”
“意味著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奔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等他再大點,就只能進殘疾人學校……當然了,這是好的況。”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但是以目前的況來看,我覺得他能不能長大都得看老天爺的心。”
“……”痛徹心扉的事被拿來玩笑,陳珊猛地抬頭看,雙眼紅。
而的表淡得像水,續道:“知道麼,這一切都是你造的。”
“不……不是!”
陳珊猛地一震,發,嗓音嘶啞地反駁:“你胡說!小超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媽媽,我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給他我怎麼可能害他!這怎麼會是我造的,不是,不是……”
表微冷,“是麼,你覺得不是你麼?”
“我……”
“當初我說過,只要你說實話,求助警方,你和你的孩子不會落到這步田地。”余兮兮極淡地笑了,嗓音低得發冷,“你為什麼沒有聽我的?因為你弱,你懦弱,你不敢反抗?還是你對那個完全不顧你們死活的男人還心存幻想?”
這番話,由說來風輕云淡,在陳珊耳中卻每個音節都是驚雷,劈頭蓋臉砸下來,砸得人頭破流。
陳珊僵住,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幾秒后,毫無征兆地痛哭起來——事實真相撕開來,鮮淋漓,教再無法自欺欺人,兒子遭這樣的無妄之災,追究底都怪太弱,這些年,忍氣吞聲,得過且過,總想著,自己只要留著一條命就好,至能把兒子平平安安地拉扯大,保著爸媽,保著兒子,自己再委屈都沒關系。
可萬萬沒想到,老天不長眼,這樣微小的心愿如今都是天大的奢求……
“梁建友,你這個畜生……”陳珊伏在地上,哭得幾乎干嘔,口齒不清,但每個字都都咬著淚,“你怎麼會變這個樣子,良心讓狗吃了,不是人……”
余兮兮側頭看別,抿一條線,面上沒有任何表。
夜很靜,人的哭聲充斥著整層樓,悲愴凄涼。
余兮兮咬了咬里的腮,指尖微,忽然很想煙。
良久,
等陳珊的緒稍微緩和后,余兮兮嘆了口氣,往前走近兩步,道:“算了。事到了這一步,哭有什麼用?還是想想之后的打算吧。”說著,手把拉了起來。
“……”陳珊雙眼紅腫,靜默不語
聲音微沉,“我再問你一次,小超的父親是不是吸毒?”
陳珊垂下眼簾,還是沒做聲,卻不再否認。
“他梁建友?”
“嗯。”
余兮兮問:“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陳珊苦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借了那麼多高利貸,除了逃就是死吧。”
“那你婆婆呢?知不知道梁建友的下落?”
“去寵店上班之后,我就帶著小超在外面租房子,已經好些天沒回去過了。”
余兮兮了還想說話,一陣腳步聲卻從樓梯口傳來。轉眸,只見一個小護士走到們跟前站定,看了眼陳珊:“你就是梁超小朋友的媽媽吧?”
陳珊忙不迭地點頭:“對對,我是。”
“你跟我下來一趟。”
“好。”陳珊應著,走出兩步想起什麼,回看余兮兮,“那個,余小姐……”
余兮兮冷淡擺了下手,“沒事兒,你先去吧。手室這兒我來守著。”
陳珊容,“……謝謝。”
腳步聲前前后后地遠離,最后消失。
整個手層重歸安靜。
余兮兮在原地站片刻,出手機,屏幕顯示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五分。
轉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坐下,疲乏不堪,于是后腦勺靠著墻,閉目養神。可在某刻又突的睜開了眼,兩道細眉擰——空氣里,依稀浮著古龍水的味道,考究而淡雅。
“……”余兮兮側目;一個高大男人就站在不遠,穿白褂,戴口罩,只出一雙沉靜如水的黑眸,不知已看了多久。
有點兒無語,目冷淡收回來,語氣不善:“我覺得自己現在非常地安靜。請問這位醫生先生,您又有何貴干?”
男人直視著,忽然道:“我記得你。”
“……”余兮兮狐疑地瞥他。
“在華寧路。”白喻樓摘下口罩,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語氣很平靜,“何隊抓捕9號重癥監護室的犯人當晚,你在現場。”
這嗓音低而潤,像流水淌過夜。
聽完默了會兒,沒什麼語氣地說:“哦。那你記好的。”
白喻樓盯看片刻,淡道:“你的很白。”
“……什麼?”
然而白喻樓只極淡極淡地勾了勾,轉離去,丟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沒想到秦崢的眼還不錯。”
余兮兮詫異,眉頭微皺:“你認識秦崢?”
他不答話,兀自進了電梯,摁下樓層數字,黑眸直勾勾盯著,直到兩扇電梯門緩緩合攏。
“……”這男人又怪又冷,渾帶著莫名的森,還是接為好。
了皮,晃神兒功夫,另一扇電梯門開了。
里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周易,另一個是穿藍護工服的男人,戴口罩,看不見臉,中等材,看上去矮健碩。
余兮兮無意識地抬眼,不妨竟和那名護工四目相對。
單眼皮,小眼睛,眸平靜得過分,便顯出一鷙。
兩秒時間,視線錯開,周易走出了電梯,那個護工卻沒有,關上門,電梯很快便繼續上行。
“……”余兮兮指尖點下,若有所思。
周易推,“怎麼了?”
“剛才那個護工……”遲疑道,“我怎麼覺得有點眼?”
周易被逗笑,“沒事兒吧你,看誰都眼,合著全世界都是你人。”
余兮兮挑眉,“醫院里男護工真見。”
“所以你就是見多怪。”周易嗤了聲,把買好的宵夜遞過去,勾住肩膀,“好了,你累一天了,吃點東西休息休息,別熬壞子。”
余兮兮緩慢點了點頭,“嗯。”
一晚上發生這麼多事,可能真是神經質了。
翌日上午,石川峽特種大隊駐地。
“叮鈴鈴”,大隊長辦公室的座機響起。
方義武接起,“喂,拂曉大隊。”
一個中年男人的煙嗓子傳出,有點沙啞,“方隊,我是云城毒大隊的何剛。”
“是何隊啊。”方義武笑笑,“有什麼事麼?”
何剛言簡意賅:“有急況,麻煩請秦校聽電話。”
“好。”方義武臉上的笑容褪下,沉了臉高聲朝外喊:“秦營長馬上過來!”
幾分鐘后,一迷彩軍裝的高大男人大步流星走到門口,淡淡的:“報告。”
“進來。”
秦崢提步走進去,方義武把座機聽筒給他,道,“找你的。”
他接過來,嗓音低沉,語氣平穩冷靜,“我是秦崢。”
“秦校,你好。我是何剛。”對方口吻凝重。
“你好何隊。”秦崢漆黑的眸微凜,敏銳察覺出一不對勁,沉聲問:“有什麼事麼。”
何剛那頭足靜了數十秒,然后,終于開口:“眼鏡蛇劉萬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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