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見秦氏走出來,趕退到一旁,等了許久也不見曹麗環出來,便探頭探腦的往門瞧。只見曹麗環呆愣愣的立在廳里,雙眼直瞪瞪的,仿佛癡了過去。香蘭心說:“都說秦氏是個厲害人兒,果然不錯。估計是給表姑娘吃排頭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景。”想進去又怕在曹麗環的氣頭上討罵,可不進去,在立著也不是個事兒,想來想去,唯有著頭皮進屋,輕聲說:“姑娘別站著,坐下來歇歇罷。”
一連說了幾遍,曹麗環眼珠子了,回過神來,見香蘭做小伏低的站在側,一子怒氣登時噴薄而出,手上前狠狠打了兩下,罵道:“狗奴才!方才你主子欺負時你上哪兒去了?這會兒知道蹦出來魂兒!我讓你!讓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一個當奴才的竟敢欺負到我頭上,我打死你!打死你!”一邊罵一邊狠命的打,拿香蘭出氣煞子。
香蘭給打懵了,反應過來臉上已著實挨了兩掌,心里萬般委屈憤恨,原本想口里嚷幾句:“姑娘保重子,可別了氣。”但冤屈上來,這樣忍辱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只跪在地上咬著牙流淚。
曹麗環狠狠打了香蘭幾下,心中憤懣之氣祛除不,余瞥見有丫頭探頭探腦往這邊瞧,便住了手,見雙頰紅腫,只怕瞞不住旁人,狠狠踢了一腳道:“沒用的東西,還不趕滾回去!”說完整整裳走了出去,心思一轉,便想道:“我是萬萬不能從林家出去,否則這些日子的經營便如同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眼下只有趕去求大房那個老不死的,央告讓我留下來,再求趙月嬋給我說幾句好壞,嘖,不得又要送銀子打點,趙月嬋那娘們兒豈能白白給你出力氣!”站在壽禧堂院外越想心里越恨,隨手揪了一把葉子狠狠碎了出氣。
香蘭用袖子抹著眼淚巍巍的站起來,臉上火辣辣的,渾都疼,心里更難得好像揣了個秤砣,掏出帕子用力抹了抹臉,重新將頭發攏了攏,輕聲輕語的跟自己說:“陳香蘭,這世上的事本就樂苦多,今天你只當被狗啃了,你要忍辱,忍到最后,遲早有你出頭之日。”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用帕子蘸了蘸眼角,不敢在屋子里久呆,拽了拽裳,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廳里的珠簾一掀,從次間里走出來兩個人。一個十五六歲,中等高,錦素服,面如敷,目如點漆,仿佛金郎君兒似的,是林家的二房的嫡子林錦亭;另一個比林錦亭年紀略大些,量高出一頭,面白凈,眉長目秀,鼻梁高隆,姿雅量,著實一位男子。穿一半舊的藍綢,腰間的織金帶也是舊的,上鑲著瑪瑙,有一顆瑪瑙已掉了,只用一顆普通的紅絳石頭替著,卻漿洗得極為干凈整齊。
此人名喚宋柯,表字奕飛,是二房太太王氏的外甥。王氏的二姐原嫁與王家世之子宋芳為妻,宋芳中了舉,家中上下活,給他謀劃了大理寺的小,一步步熬到五品,家中本也和,誰想三年前宋芳得了急癥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兒一。宋柯的母親宋姨媽子弱,在宋家飽算計屈辱,宋柯便帶著母親和妹妹宋檀釵分出家來單過。
王氏與宋姨媽姐妹深,又恤他們家道敗落,便往京城去了信請秦氏搭照。秦氏見宋柯是個聰明上進,知禮仁厚的,也生出幾分喜之,便讓宋柯同林錦軒、林錦亭兩兄弟一同讀書,這廂回金陵,宋姨媽也了思鄉的念頭,便同兒一齊跟了回來。
林錦亭皺著眉頭說:“那個表姑娘怎麼像個市井潑婦似的,這樣的人怎麼還能留在家里?幸虧大伯娘要給趕出去,我看這樣的人趁早逐出去才省心。”嘟嘟囔囔了一陣,見宋柯不說話,便推了他一把,“你想什麼呢?”
宋柯背著手說:“只怕趕不走,你們家老太爺那關就過不去,你也知道,老太爺最好面子,萬不能讓別人說出一個‘不’字,怎麼能把這麼個無父無母的孤趕走,讓人脊梁骨?老太爺和老太太都不待見,只是面子掬在這兒,橫豎花點銀子打發罷了。”
“可是個小人,留在,只怕家宅不寧。再讓帶壞了幾個姐姐妹妹,辱了林家的名聲,累得們嫁不出去,這可大大的不好。”林錦亭說著嘆口氣,“那個被打的小丫頭,倒是真可憐了,平白惹了無妄之災,挨打還不懂討饒,只怕是給打傻了。”他還記得那個孩兒跪在地上被曹麗環連扇帶打,纖弱的子抖得跟寒風里的秋葉似的,滿臉的淚,瞧著分外弱,讓人勾出一子憐惜之。等曹麗環走了,把自己收拾干凈了才低著頭出去,里小聲說著什麼,生怕被人瞧出來是被主子打過了,便愈發讓人覺著可憐了。
宋柯笑了笑,喚著林錦亭的表字說:“修弘,你還是那麼心,怪道你大哥拿你打趣兒,說趕明個兒你曾祖母的孝滿了,就親自送兩個能談會唱的人兒給你,準保比你房里的素知知趣兒。”
林錦亭臉一紅,瞪著眼說:“你渾說什麼呢!可別跟大哥那浪子學壞了,他送的人我是消不起……還,還有,素是母親給我的……打小兒就服侍我了。”
宋柯見林錦亭有些扭,便不再打趣他,只拍拍他的肩,二人一同出去。走到廳里,宋柯忽然瞧見地上有一朵小小的白絹花,想起來是方才那個挨打的小丫頭從頭上掉的,角向上諷刺的揚了揚。俢弘說那丫頭可憐?他卻瞧著是個明的,方才從東次間的窗看見曹麗環和琉杯掐架,丫頭婆子們是抱的抱,攔的攔,唯有,里雖然喊著“別打了”,卻離得遠遠的,分明是不想管。待雪盞罵,才跑上來故意挨了一腳,卻做了十足的姿態摔在地上,便再不起來了,等太太出去卻一骨碌爬起來比誰都快。
等到小廳里挨了打,別看淚流滿面的一副可憐形容,可曹麗環走了,不是哭著跑出去,而是有條不紊的整理裳和頭發,一聲都不再哭了!這樣的委屈“嘎登”就能忍下來,后來更說了一番話:“陳香蘭,今天你只當被狗啃了,世上的事本就樂苦多,你要忍辱,忍到最后,遲早有你出頭之日。”聲音雖輕,可宋柯耳目過于常人,正正聽了個真,登時便驚詫了。了委屈憋悶,不是哭天搶地,萎靡自憐,而是自強果決,百忍金,這樣的見識和心,豈是這樣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應該有的,即便是大男人,只怕也不多!他遠遠瞧見那孩子堅毅的神,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比這孩大不了兩三歲,生得也這樣單,原是名門之,一夕碾落泥,眉宇間便常常帶著這樣的倔強與堅韌,了天大的委屈苦楚,都忍辱下來,一心一意的維護著他……有時他想起遙遠的前世,只覺是一場怪異的大夢。
宋柯走到廳門口,忽然又轉走回去,把地上那朵小小的白絹花撿了起來,放在鼻間聞了聞,還依稀帶著一子鬢間的幽香。此時聽見林錦亭喊他,連忙把絹花揣在了袖中,大步走了出去。
且說香蘭,出門瞧見曹麗環正在正房外求著見秦氏,被守門的婆子攔在外頭。曹麗環幾番沖撞都被攔了下來,香蘭暗想:“方才屋里的事定然鬧大了,否則曹麗環怎能沖出來找大太太?”不想跟著曹麗環,可滿院子的丫頭婆子都瞧見從小廳里出來,便只好低著頭走了過去。
曹麗環確有幾分厲害,又生得高壯,得了機會沖開前頭擋著的兩個婆子,掀起簾子便進去了,香蘭恰在曹麗環后,卻是被兩個攔截的婆子給涌進屋子。此刻飯畢,林老太太正歪在羅漢床上,秦氏坐著繡墩向前傾著子和林老太太說話兒,二房太太王氏坐在另一邊,正親手剝榛子給林老太太吃。
林老太太一愣,朝秦氏看了過來。秦氏皺了眉,神卻淡淡的:“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回去?長輩都在這兒,沒有通傳就往里頭闖,竟愈發的沒有規矩了。門口守著的都是死人不?還不趕給我叉出去。”
那兩個婆子立刻上來帶人,香蘭在屋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著脖子站在門口,心想著要是曹麗環被人帶出去,也好一并跟出去;若是曹麗環留在屋里,便站在這兒裝死。
曹麗環左右掙扎:“放開!放開!”噗通跪了下來,哭道:“老太太,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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