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一樣的仇 “我哪裏還有什麽孩子！”……

挨的記憶洪水破閘般漫湧到青雀眼前。

那是上一世的事，也是僅僅四天前的事。

秋風裏，被趕到第一個田莊，又在寒霜降下的時候被押送到第二個。在那，挨了整整七十八天，每天只有一餐飯，每餐只有一碗粥，涼粥、稀粥，幾乎每日都是餿的，有時米湯結了冰，還有時湯裏甚至看不見一粒米。

在裏，漸漸想明白了，這是霍玥給的懲罰。罰竟敢置喙主人對兒的安排，罰竟不願讓兒和親，救一救宋家的榮華富貴。罰，竟敢放聲大哭求鬧事，鬧到整座康國公府都知道“江姨娘”不願順著主君夫人，把大小姐送出去消罪。

得胃裏做燒、寒冷，有時肚子裏穿腸的痛，眼前發黑，渾是汗，讓以為再睜開眼就不在這人世間。

應該求一求霍玥……既然知道了“錯在何”，為“忠仆”，就應該苦求那些看管的仆婦，求們轉告霍玥，說明白自己錯在哪了，再也不敢了，想回去繼續侍奉主人，再也不會違背主人的任何命令，只求主人，能容一席之地安。

但沒有。

就算幾度瀕臨死亡，也一次都沒有向霍玥低頭，沒有說出過一句求饒的話。

直到被霍玥殺死。

或許，在霍玥決定殺之前，就已經厭煩了做個“忠仆”。

得蜷在舊板床裏的自己，和面前斜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的楚王重重疊疊，忽遠忽近。雙眼模糊，有些看不清楚王的神。該好奇，楚王為什麽能看出來挨過，總不會是因為還想再吃半碗飯。或許還應激，激楚王對細致微，竟能抓住淩霄玉鶯都忽略的蛛馬跡。

但也都沒有。

只知道，該給楚王一個回答，即便楚王不像是在問。

“殿下慧眼如炬。”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抖，青雀定了定神，才繼續說，“是過一段日子。”

楚王本來滿面嘲諷看著陷回憶、面惶然。聽過的回答，他眉尾挑起，出一訝異：“你竟不是替他們遮掩。”

不知怎麽，青雀想笑，便也笑了出來。

“我為何要遮掩呢，殿下？”的反問并不帶著憤怒和質疑，語氣比方才還平穩得多，“雖然不在最近，可我實打實地過那些日子，既然沒忘，當然要照實回答殿下的話。”

“還有，”一勇氣——重活一世，功改變了自己的境帶來的些許勇氣——和對霍玥、對宋檀、對楚王甚至對自己的憤怒，又促使著說出，“我不是宋家的人，殿下。即便遮掩，也不是為宋家遮掩。”

眼裏的霧散去了，聲音在自己耳中無比清晰，幹脆又清冽：“我從六歲起服侍霍娘子。昨日之前，雖在宋家，但一切行事，都是聽霍娘子之命，而非宋家旁人之命。”

楚王恨康國公府，樂見其。更沒有理由替霍玥宋檀瞞惡行。但，好像不能為討楚王歡心，就默認對施以這等酷刑的人是他恨著的宋家。他們的仇不一樣。

青雀定定看著楚王。似乎應該害怕。畢竟方才的話、的語氣，都既不婉也不謙卑，還提起了的舊主。

提起霍玥，便會想到宋檀，想到短短一日前，還是宋檀的侍妾。

想來，一個男人，怎會願意聯想起自己人的上一個男人？

但楚王沒有生氣。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退至側間的諸人只能約聽見一兩個字，但張的氣氛做不得假。

侍們全部垂著臉，大氣不敢出，唯有嚴嬤嬤和李嬤嬤焦急地對視，想上來岔開話題，又在猶豫。

而楚王的手離開了椅背。

他直起，握住酒壺看了看，聲音擡高：“怎麽沒有們喝的甜酒。”

“那還不是殿下說的，桂花酒葡萄酒只有甜味，全不醉人，以後不許出現在殿下面前。”滿室裏，也只有嚴嬤嬤敢在此時玩笑著怪罪了楚王一句，“殿下和娘子稍等，我們這就去拿！”

楚王給自己斟滿了酒，卻不舉杯，只命侍給青雀盛飯。

青雀接了新飯，幾粒米幾粒米吃著。

經過方才那番……爭論，已經沒了胃口。但這碗飯不多，只鋪滿了碗底，能吃盡，若剩下了浪費，倒也可惜。

挨的時候，做夢都想吃一口米飯，還吃不上呢。

楚王無聲，也無聲。甜酒很快拿來了，是新釀的桃花酒。楚王示意給邊的人斟滿。

“吃不慣烈酒，以後不必強用。”

看向青雀，他舉杯，一飲而盡。

“多謝殿下·。”

青雀回以激的笑，舉杯靠近邊。

桃花酒口清甜，帶著一樣的香氣，比烈酒適口得多。但也只飲了一口，便不再用。

上一世診出有孕時，太醫叮囑過的忌口裏便有“一定忌酒”。現在，兒應已在腹中，不管楚王態度如何，要做到自己能做的。烈酒只飲了一口，甜酒也不能多飲。

希楚王不會覺得不能與共飲掃興。

只看這頓飯，或許他自斟自飲已習慣……

第二碗飯也空了。

估量著楚王也吃飽了，青雀試探著放下筷子。

楚王晃晃酒杯，飲盡了杯中殘酒。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順理章。

青雀和楚王分開兩沐浴。侍們用的棉布替淨，重給換上一胭脂紅的寢。珠白的藤蔓纏繞在口，與分不清誰更潔，下是幽暗溫的湖水綠，走起來，金繡線逶迤出波粼粼。

在鏡中，青雀又看到了鮮妍濃豔的自己。

這樣的自己，仍然不太悉，但，很喜歡。

臥房門開著，側對是一面青玉鑲嵌花梨木百花屏風，屏風後便是六七尺寬的鋪設著芙蓉枕褥的拔步床，青雀在上面睡了一個分外飽足的午覺。

現在，即將和楚王共寢。

楚王已經等在裏面。

臥房的燈沒有堂屋明亮，床帳上的金線和墜著帳尾的明珠安靜閃耀著，暈染在屏風上，反映出曖昧的。

在這暈之後，楚王坐在床邊的玫瑰椅上半仰著頭。他也換了一寢，淺青的，映著昏暗的燭，竟將他的襯出了三份暖意。

青雀的腳步停在了屏風旁。

原來，兇名滿天下的楚王閉上眼睛後，那一尖銳的冷也會收斂、減弱，讓他看起來，竟有幾分像尋常的世家公子。

侍們沒有跟進來，而是悄然無聲闔上了房門。

扶住屏風，青雀回頭。

臥房的門上雕刻著千百桿青竹，門簾卻是的玉紅。

定定看了幾眼上面繡的如意紋，松開手，向楚王走過去。

在還有四五尺遠的時候，楚王睜開了眼睛。

……

悉的騰空。

依舊是被單手抱起來，放在錦被上。

但不同的是，楚王俯下來之前，先移走了床頭的燈。

床帳垂落，黑暗合攏。

那雙手覆上來的時候，青雀已經預想到了即將到來的快樂。

……

沒想到的是，快樂的時間有些長。

昨夜幾乎滿了兩個時辰。以為今夜會快一些、短一些。但猜錯了。

昨夜其實并不激烈……更不暴，又綿長的快活，讓幾乎以為他沒有醉。

今夜，此刻，卻覺得他一定醉了。

也醉了。

明月夜，幽暗春無邊。

-

十六的圓月安靜懸掛在澄澈的夜空，康國公府的這個夜晚卻格外熱鬧又混。

在佛堂清修了一整年的夫人，終于被放了出來。

宵前，太監傳出陛下口諭：

念及太後恩德并康國公府祖上之功，準仇氏在家中靜養晚年。

仇夫人的誥命，早在楚王妃死後不久便被聖上褫奪。仍是康國公的正妻，亦依舊是已故仇丞相出閣近四十年的兒，卻在皇宮裏、場上，不再有任何超出平民百姓家娘子的份。

所以聖人口諭，只稱是“仇氏”。

當然，在康國公府之，仍是公子娘子們的母親，是家裏的主人。

聖諭一來，康國公雖領諭後便不再面，孫時悅和宋檀、霍玥卻都急忙趕到西北角佛堂院外，恭侍母親解。

仇夫人清修時，只著緇、梳素髻，儀容未免不夠端雅。是以霍玥先命人送新釵釧等，令仆婦侍服侍婆母更盥洗後，再將人請出，以全婆母面。

但侍們捧著飾許久，卻遲遲不見人出來。不但不見仇夫人，連進去的人都無一個出來回稟。

春夜尚涼。事辦得急，霍玥出來時沒來得及添，在外等了近半個時辰，已冷得手腳冰寒。

宋檀早人趕回去取鬥篷，此時親手從侍手中接過，給披在肩頭，安地著。

霍玥仰起臉，對他甜地笑。

月圓花好，風止人靜，年輕的夫妻含相視，好一幅郎才貌的恩畫卷。

從過來時就裹好了鬥篷的孫時悅斜著他們，發出一句無聲的冷笑。

“還是得人進去看看……”等得過久，霍玥難免焦急。

這婆母恨極了楚王，昨日就險些壞了大事，焉知不會為今日的大喜之事吵鬧，又讓全家的牽連？

是等得太久了。

正當宋檀要贊同時，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子裏傳出來。旋即院門從打開，兩名侍急步行出，跪在了他和霍玥面前：“二公子、二娘子！夫人不肯更，奴婢們無能，勸不夫人！”

“這是怎麽說！”霍玥當即氣道，“好容易才讓聖人開恩松口——二郎，這若讓聖人知道家裏竟不領恩，又要怎樣！”

“你先別急。”宋檀也皺了清俊的眉頭，“我去勸勸母親。”

他是親子，比之兒媳與母親更親近，自該他去，或許才有些用。霍玥送他到了院門裏。

但，當要出去的時候，孫時悅已默默走了進來，站在了離仇夫人居不近也不遠的地方，顯然是要聽一聽。

走過去的時候，和霍玥有一瞬相視。

看著長嫂毫無緒的臉，霍玥也停住了出去的腳步。

宋檀的低聲勸解，一開始自然聽不分明。霍玥又朝前走了幾步，幾乎要到窗口，才勉強聽見幾聲：“孩子們都想阿娘了，阿娘就不想出來，見見孩子們嗎……”

“我的孩子，都已經死了，我哪裏還有什麽孩子！”

仇夫人抖，手也在抖，卻是滿面嘲諷之。

“阿娘！”宋檀的臉瞬時白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短短兩三句話，事就到了這般地步，但為人子的本分讓他“噗通”跪倒在地，再開口時，話裏已經有了哭音：“娘這話，兒子無再活了。只求娘願意——”

“你本來就無再活！”仇夫人拍案怒叱！

“我的長子，為護衛他父親戰死。我的長，不幸因生子而死。”站了起來，扭頭看向窗欞，“我的小兒更是無辜，不過雙十年紀，就被楚王殘忍害死！”

“你不過是個和你父親一樣，遇事就只會討好獻、只求茍活的無能廢！”說到這裏，停止了抖，緩緩看向宋檀。

“既然你不認我兒是你妹妹，那我，自然也不必再認你是我兒子！”

仇夫人雙目含淚，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