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似朱砂點玉,灼得晃人眼……
“還能進去看嗎?”
將闔未闔的門後,對上陸執方詢問的眼神。
馥梨松了手,讓出位置,讓青年跟著進屋,同上次一樣,陸執方未四走,只用目梭巡。
今日晌午回屋,才看到多數陳設家都換了。
最稱心如意的要數臨窗這張寬大長桌,比時在家中用的畫桌還好些。馥梨將畫像斜放,取來床頭燈盞,下燈罩,線更充盈漫散。
“再添一盞。”
陸執方指了指圓桌中央的蓮盞燈。
依言搬來蓮盞燈,一左一右安放,滿室明照著陸執方蹙起的眉尖,能看清他眉宇的纖毫紋理。
“還是暗了。”
“屋裏有蠟燭。”
馥梨從箱籠裏翻出一對二指的白蠟,就要湊到躍的火舌前。這白蠟是整個靜思閣仆役通用的蠟,點起來有黑煙,是燈油用完時的替代品。
“不點白蠟。”陸執方沉片刻,改了主意,“你收拾下,帶畫像來靜思閣。”說罷長一邁出了屋。
不就在靜思閣裏嗎?
馥梨反應片刻,拿棉帕將發得半幹,用簪子松松挽起,沒敢多耽擱,抱著畫像去了世子寢屋。
“世子爺?”
“進。”
沒猜錯,屋門推開,亮如白晝的燭傾瀉。
外間紫檀木平頭案旁的黃銅燈點滿,燈帶升降,正好懸至距離案頭一臂高,明亮而不晃眼。
“就坐那兒畫。”
陸執方示意過去。
“馥梨姐姐。”南雁也在屋,正在世子前的小幾上,一樣樣擺開暮食,離去時留了半扇門未關。
馥梨落座,案上文齊備,連筆洗裏都盛了水。
去看陸執方,青年斯斯文文地端碗,銀箸挑起一小塊豆腐,“看你的畫,別看我。”
馥梨便不再管他了。
從八張畫裏,先挑畫得最潦草敷衍的一張,從最難一點一點推敲,慢慢修改描摹。一時間,屋安靜,沉靜在畫中,自接禮儀規訓的青年進食亦無聲,只有銀箸偶爾撞碗碟的細響。
馥梨了神,一連改畫了三張,畫筆擱下時,才覺陸執方不知何時走到側,攏袖垂眸看。
“世子看這樣可行?”
陸執方頷首,“好很多。”
馥梨出其中一張畫紙舉遠了些,歪頭看了看。
“你不滿意?”
“世子爺看過房舍建造嗎?”
“看過。”
“房舍搭起來前,先做什麽?”
怎麽還倒回來考他?
陸執方擡起眉梢:“先修地坪。”
“地不平整,房舍搭得再好也是歪的。”馥梨慢慢解釋,“要是這原畫與本人并不相似,我也不過是畫了一座巧卻歪斜的房屋,怕是無用。”
“這些畫是盡人事聽天命,不必有負擔。”
點點頭:“若能有未蔔先知的大羅神仙,知道哪些孩更有可能會走失,我先替他們畫個畫像,定然比事後憑空補畫好許多。”
“沒有這樣的神仙,”陸執方莞爾,“但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這麽做。”
“當真?”馥梨意外,對上陸執方若有所思的眼。
陸執方沒有立刻回答。
三日後楊柳村的教衆集會,刑部與大理寺的人會喬裝潛,一直追查到人贓并獲,確認那夥江湖騙子作案的全過程,揪出最大的幕後黑手才抓捕。
在此過程中,不免有像岳守信老娘一樣稀裏糊塗的人把自家或別人兒送去當仙。這些孩有可能被轉手,甚至在未知定數的追查過程中失去下落。
馥梨等了一會兒,沒有等著陸執方的下文。
“世子說的機會,我能幫上忙嗎?”
“你畫這些已是幫忙。”
陸執方否定了心中想法。
按這麽設想,丹青手需要一同潛教衆集會,還需要有極強的記憶力,能夠記下被選中者的面貌。大理寺自有領著皇家俸祿的畫師要擔起責任。像潛教衆集會這種有風險的事,犯不著個小姑娘去試險。
可了畫紙,烏眸盈盈,都是期盼,“要是我今夜把這些畫都改完了,世子爺能告訴我嗎?”
還同他商量上條件了。
“就這麽想去?”
“想去。”
“想去,也不上你。”
陸執方斬釘截鐵,聽失落地“喔”了一聲。
馥梨腦袋又低下去,去改下一張畫,一縷半幹不幹的碎發從耳後垂落,順著白玉一樣細膩纖長的頸脖,鑽了襟。沉靜作畫的姑娘渾然不覺側還有目,左手一指微挑襟,將那縷頑皮的發勾出來。
指頭白,墨發烏青,讓頸窩紅痣小小一點,在明亮得過分的燈下,似朱砂點玉,灼得晃人眼。
陸執方移開眼去。
又過了許久,分明看見改完了第五張,杏眼已有倦,還忍著呵欠去新的畫紙。
“靜思閣白日的差事,不想當了?”
“不會耽擱白日差事的,婢子還差三張就改完了。”又換上了那種賣乖懂事的語氣。
陸執方不吃這套:“回去。”
“好。”馥梨點頭,手輕輕巧巧地換了方向,去拿那疊縣衙上來的原畫。不想量力而行,想盡力而為,今夜熬一熬,明早就能趁世子上衙前把畫畫好。
抱臂而立的青年像是有讀心。
“縣衙上來的原畫也留下。”
馥梨灰溜溜地空手起,在他面前站定,一福。“那婢子告退了?”
寢屋講究聚氣,裏間小,外間亦不算寬。
博古架與檀木桌隔開的方寸裏,陸執方又嗅到了上那潔淨暖熱的水汽,到此刻還未消散。
“世子爺?”
“頭發幹了沒?”
下意識了,又了,外間書案設在避風,只能勉勉強強算是幹了吧,還沒回答,世子已扭頭喊了守在屋門外的南雁。
南雁探頭:“世子爺有何吩咐?”
“送回去。”陸執方鞋尖點點角落燃著銀碳的小銅爐,“這玩意也拎一個到屋裏去。”
第二夜如法炮制,馥梨到寢屋的外間畫。
陸執方翌日一早,就把馥梨改好的畫像給大理寺的畫師老樊和他的徒弟去臨摹。
老樊正在據口供,畫一起員府邸盜竊殺人案的嫌犯畫像,畫上人眉眼間距低,滿臉兇惡戾氣。他正畫到專心,頭也沒擡,“小陸大人擱那兒。”
這人是個臭脾氣,誰的面子都不賣,除了陸執方的上峰陳蓬萊。陸執方見怪不怪,將畫像給了學徒。
可午歇還沒過,老樊又毫不見外闖了他的值房。
“小陸大人,這些畫像你哪兒來的?”
陸執方披,瞇了一刻鐘被吵醒的冷臉都沒擋住老樊的熱詢問。老樊捋著山羊胡,兩眼放:“技法有點意思,哪個衙門的?”
“不是衙門的人。”
“哦我說呢,正兒八經的書畫院教不出這種路子,有些靈。那是哪個後起之秀?”
“怎麽?”
“嘿,這不是同行見同行,想聊聊筆上功夫。”
陸執方淡了聲:“是個閨閣郎。”
“這工筆細膩,是郎也應當。”老樊不意外,“我兒是沒天分學不來我這手本事,只能乖乖嫁人。缺不缺師父?要不要拜我為師?你替我問問……”
“師父!白日裏盜竊殺人案那嫌犯抓到了,供出來還有個同夥,左寺丞讓您去訊問室做個畫像。”
學徒的聲音隔門打斷了老樊的話。老樊被徒弟拉走前,還念念不忘:“小陸大人,記得問問啊……”
申時,一日忙碌之際,還未到陸執方下衙時分。
馥梨卻被荊芥喊去了出來:“世子爺有事,請馥梨姑娘去大理寺一趟,馬車在西門備好了。”
擔心是給陸執方的畫像出了什麽意外,拜托席靈替收拾好剩餘雜事,就匆匆跟荊芥上了馬車。
車飛轉,最後停在了大理寺側門的巷口。
荊芥道:“馥梨姑娘不用下車,我們爺過來。”
沒等一會兒,陸執方躬進來,先挑開車窗擋簾別在了窗框上。冷風灌,馥梨還是嗅到了很淡的腥味,垂眼見他袍袖的一角朱分外深重。
“世子爺傷了嗎?”
“不是我的。”陸執方坐定,目探究地對上的,“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馥梨意外:“什麽話?”
“在我屋裏說,有機會,想幫上忙的話。”
陸執方聲音裏有些無奈:“大理寺原安排好要參與去追查邪教拐賣兒案的畫師,今日在審訊室意外被嫌犯報複,了傷,無法作畫。”他揚了揚那截染的袖,“你願不願意替他?”
陸執方講況簡略說了說,“我們的人會潛追查一段時間,有的孩子可能會被挑中送走,你的任務就是記住他們的面貌。待集會散後,畫下來給府。”
馥梨答得極快:“好。”
“想清楚了?那些不是普通騙子,裏面有窮兇極惡之徒,能夠相信邪教的,也多有愚昧偏激者。”
陸執方語氣裏有一種質詢的迫。
馥梨心頭卻了幾分,世子在跟闡明利害。
“世子這般急著我來,是因為我若拒絕,還能去調去其他衙門的畫師,對嗎?”
“是。”
“那既然有其他人選,世子為何先問我?”
陸執方一愣。
“因為我擅寫嬰,比其他畫師都做得好,”半明半暗的馬車裏,語氣輕輕,有種自誇時的赧然,但眸灼灼,甚為清亮人:“世子爺,我娘常說,人有所長而能盡其用,就是天大的幸事。”
“所以我不覺得危險,我覺得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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