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纓!”
太子沒追過來,傅則安卻是繞過庭苑快步追上傅簪纓,喚停下。
傅簪纓不理睬,傅則安加重聲音:“站著,阿纓。”
略顯嚴厲的一聲,驚兩旁伺弄花木的宮人,見他兄妹二人如此形,識趣地卻行遠避。
天氣熱得惱人,短短一段路,傅簪纓背上已出了層薄汗。蹙眉轉頭,臉倒比后那疾言厲的還淡薄:“大兄有事?”
正值弱冠年華的傅則安,風格秀整,博學蘊藉,素有“江離公子”之譽。此日他頭戴遠游冠,足登笏頭履,一襲青竹的廣袖褒,風流不輸那些縱酒服散、揮麈清談的名士。
只是待他瞧清簪纓的臉,當即皺眉。
“你今日怎麼了,何以對太子殿下無禮?”
頓了頓,傅則安放緩聲道:“宮里不比外頭,阿妹為傅氏,須時時謹言慎行,不可自恃份……”
不愧為太學里最年輕的五經博士,教訓起人信手拈來,氣勢縱橫。前世簪纓也的確被這一套吃住,無論大兄說什麼,都乖乖點頭稱是。
為了不給在朝中做的大兄與二伯惹麻煩,在宮中與人為善,不敢有一點張狂的地方,生怕給人留下話柄。
就為個傅氏的約束,為個太子妃的名聲。
結果忍來忍去,忍沒了自己的命。
傅簪纓抬頭直視堂兄,糯的聲音里多了點好笑的意味:“適才之事,大兄道是我無禮?”
此言如同提醒,讓傅則安一下子想起阿雪方才在太子面前言笑不忌,主上尚未發話,便開口搶話的事。
當時他想過提點阿雪,可話到邊,轉念想起阿雪畢竟在邊關吃了多年苦頭。
不通貴族禮儀,不是阿雪的過錯,慢慢教導也就是了。
但簪纓在傅則安的心里和阿雪不同,這位堂妹自養在帝后邊,錦玉饌,無憂無慮,說是銜著金匙盡寵地長大也不為過。
而肩上所擔,偏是出不得半點差錯的儲妃之位。
如此一來,自然與整個傅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為傅氏嫡長子,肩負一族門閥興衰之大任,哪能不盡心盡責地管教。
“阿纓,你是否誤會什麼了……”
“阿兄。”簪纓再次打斷他,羽般的睫在劉海下微揚,眸安靜,“你可有事要告訴我?”
傅則安高一頭有余,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睛,竟愕然片刻,突地心虛:莫非阿纓知道了……
他下意識搖頭。
簪纓本就無的雙眸靜靜瞧了他一陣,眼里最后一點耐心褪疏離,變兩口深不見底的幽井,再無一點亮。
點點頭。
忽就想起前世,被困在蘿芷殿中那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自從財庫鑰匙被取走后,的門庭日漸冷落,無論是想見傅家或唐家的人,消息總也遞不出去。
傳回來的永遠只有一句:皇后娘娘請君安心養病。
可千萬人不來,前世的傅簪纓執著地想,大兄總會來的。
因為他是小時候給自己扎過風箏、制過筆、是會蹲下來笑著告訴,無論出了什麼事,都可以找他幫忙的哥哥。
他不會不管自己的。
終于有一日,簪纓等到了傅則安遞進的帖子,說下朝后會來看。那一日,連刀前飲下的麻沸散都好似不那麼苦了,簪纓還撐著孱弱的子到妝鏡前,在臉上施了層薄薄胭。
只因不愿讓大兄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樣,使他難過。
等啊等,從晌午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夜深。
春堇一次次出去打聽消息,直到秉燭時分,才從有限的門路里拼湊出原因:原來傅則安午時便宮了,先去東宮見了傅妝雪,被絆在那留用晚膳。
待撤席后已經夜,各已下鑰,自然便來不了了。
第二日朝
起,宮門起鑰,他卻也沒再過來。
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頭,抑或傅妝雪同他說了什麼。
總歸是,空歡喜一場。
……
下火似的曬在上,有些難。簪纓背對傅則安,接過春堇手中的繡蟬團扇,搭在額頭遮擋日。
廣袖自腕間落,出一截凝脂般纖細的小臂,白如冰雪。懨懨的聲音也似被夏日化去的霜雪,輕到行將消散:
“兄長回吧。”
長兄如父,簪纓失父,失母,無親兄,一向視傅則安為脈最近的依靠。
從今日起,不是了。
傅則安怔忡在原地。
妹妹及笄在即,他原本想囑咐的一腔話也沒來得及代。喚了兩聲“阿纓”,前面的人沒回頭。
傅則安迷起來,阿纓無疑是知禮的,無論何時見到,都是盈盈含笑的模樣,一雙彎彎月牙眼又乖又暖。分別時,也總會靜等自己離去,再行返。
今日是怎麼了?
一下子換他目送對方離去,多還有些不適應。
而且著那道纖細的背影,傅則安也是忽才發覺,阿纓比阿雪還大一歲,的影怎比自己印象中單薄這麼多?
第3章
傅則安一時失神,沒留意到簪纓方才直呼“皇后”,而非“母后”,更沒有帶上娘娘的尊稱。
當今庾皇后,出于吳郡士族庾氏,在元后衛氏病逝后,由原本的淑妃晉為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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