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出去溜一圈,把寧波寧洋找回來,一家六口坐下來吃飯。
飯食素淡簡單,炒了兩個素菜,再加上些家裏醃製的蘿卜幹和鹹菜。
吃飯的時候寧蘭總有事沒事看寧香,覺得寧香這次回來,跟以前有些不一樣。雖仍然還是話不多的子,但以前麵裏溫居多,而現在總覺得眼底冷氣重,也不大笑了。
而寧香誰也不看,低著頭吃飯不說一句話。大米飯嚼在裏有一悉的家鄉味,前世自從跟江見海進城後,就沒再怎麽吃過甜水村種植出來的稻米。
寧香寧蘭兩姐妹不說話,剩下寧金生、胡秀蓮和寧波寧洋都沒停,大人之間說的就是村落裏的家長裏短,小孩之間則是玩遊戲輸贏那些話題。
眼看著寧香碗裏的飯快吃完了,胡秀蓮忽又把話題落到上,特意著聲音說:“不開心就在家裏過兩天,心裏舒坦了你爹搖船送你回去。後娘嘛確實是不好當,但人心都是長的呀,隻要你真心實意待他們,江岸那三個娃娃,遲早都會認你這個娘的呀。”
寧香把碗裏最後一口飯吃完,半飽不飽。把筷子和碗都放下,語氣裏沒有太多緒,看也不看胡秀蓮,隻回了一句:“我沒那麽賤,我不會再回去了。”
這話又直接把胡秀蓮給噎住了。
寧金生瞪向寧香,語氣極其重:“那你想去哪?!你能去哪?1
寧香心裏知道,胡秀蓮和寧金生不會同意離婚,另一層意思就是不能回娘家。
人從結完婚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家了,回娘家是親戚,在婆家是外人。
如果父母不幫兜底,那人在這個時代離婚,就意味著一無所有,無可去。
寧香現在不怕一無所有無可去,隻怕命運被人拿,被人吸一輩子吸到幹,還不被人記著好,再白活上一輩子,所以和江見海的這個婚離定了!
淡定地回寧金生,“你們放心,不會多麻煩你們。”
寧金生被氣得咬牙,胡秀蓮怕兩人吵起來,忙開口道:“阿香,離婚的話真不好一直掛在上說的呀,你先消消氣好哇?等氣消了再說,好不啦?”
寧香心裏明白,這些話是說不通的,隨便說上一句,他們就有一千句一萬句等著。暫時不想過多浪費口舌,於是沒再接話,放下碗筷起出門去了。
胡秀蓮按住寧金生的胳膊,沒讓他再出聲嗬斥寧香,意思當然也很明顯——別把家裏鬧得飛狗跳的,讓寧香出出氣,讓把緒發泄完再說。
寧香不管他們在打什麽主意,反正心裏的主意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出去在河邊找個周圍沒人的地方,在河灘的臺階上坐一會,吹一吹記憶中悉的晚風。
寧香臉蛋秀材細挑,樣貌在十裏八鄉都能排得上號。因為繡活做得好,婚前一直靠去公社的放繡站拿繡品回來做掙錢養家,沒怎麽出門做過農活,所以皮也瑩白細,這大半年在江家被折騰蹉跎,影響有一些但不大。
十九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紮著有年代特的兩麻花辮子,穿白底碎花褂子,坐在河灘上放空表出神,被河邊的楊柳枝一襯,便是一副婉約秀的江南景。
二隊的隊長林建東端著木盆來河邊洗服,剛走到河灘邊,便瞧見了寧香坐在那吹著風出神。看到這副畫一樣的場景,他下意識停了下步子,立在原地看了一會,然後才邁開步子往河灘上去。
他在和寧香相鄰的一個河灘上坐下來,舀了河裏的水上來洗服。
這年頭河裏的水還都很幹淨,岸邊村民的生活起居都和河灘分不開關係。早晨起來洗漱洗臉、淘米洗菜洗裳,都要到河灘上來。當然,河灘也是停船的碼頭。
洗了一會服,看寧香還坐在河灘上出神,林建東便主和打了聲招呼:“走娘家呀?”
寧香聽到聲音才後知後覺回神,轉過頭來一看,發現是他們生產隊的隊長林建東過來洗服。這年頭大男人到河邊來洗服,真是新鮮事,客氣笑一下應:“是埃”
林建東不比寧香大多,家裏條件比寧香家還差點,但他讀了高中,畢業後就回鄉勞了。因為做事踏實又有文化有頭腦,年紀輕輕就被推舉做了生產隊隊長。
寧香和他勉強算得上是發小,小的時候會在村子中間的打穀場上一起撲蜻蜓玩。但在寧香讀到二年級輟學回家,林建東上了初中高中以後,兩人就慢慢生疏了。
突然這樣上麵,也沒什麽話可說,氣氛還怪尷尬的。林建東笑著找話題,開口說:“你結完婚以後就沒再見過你了,一直聽人說你做了廠長夫人,嫁得好呢。”
嫁得好不好,隻有嫁過的人才知道。
有時候表麵鮮,裏全是爛的。
寧香沒有和林建東敘舊的心,和他寒暄了幾句,便試探著問了林建東一句:“隊長,如果我回甜水大隊,家裏不收容我,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弄條住家船?不需要怎麽大,租金便宜些的。”
傍水而居的地方,船要比房子多,有不人家都是直接住在船上的,尤其在大河邊靠捕魚為生的漁民,代代都居住在船上。比起找個空置的房子,找個空置的船相對來說更容易。
寧香想過,如果執意和江見海離婚,娘家大概率是呆不長的,所以最好盡快先找一條小船,讓自己勉強有個遮風擋雨的住,不至於流落在外頭。
在這個隻講集的年代,大部分財產都屬於國家和集,由國家和集分配。遇到了麻煩,找組織找幹部,肯定是不會出錯的。隻要是有責任心的幹部,都會盡力幫自己的社員解決問題。
寧香本來打算明天去縣城給江見海發電報,發完電報再找隊長林建東說這個事。沒想到這會子就在這裏上了,那索也就直接先試探著問了。
林建東聽完這話愣了愣,隻問:“怎麽了?”
什麽回甜水大隊?
又什麽家裏人不收容?
寧香剛要開口回答,話還沒吐出來,忽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岸上傳來:“哎呀,阿東啊,不是你放著嘛,我洗就好了呀,你一個大男人,洗什麽服呀?”
寧香轉過頭去看,隻見是林建東的親媽陳春華。踩著臺階下到河邊來,試圖拽過林建東手裏的服自己洗,讓他上一邊涼快去。
林建東卻拿著服一把躲開了,“姆媽,什麽男人人的,誰說男人就不能洗服了?-主席不是說了麽,新社會講究的是男平等,你回家歇著去吧,這點服我來洗。”
寧香在旁邊看著這母子倆,心裏默默想著——這年頭上,真有鄉下男人信奉男平等麽?不知道事關切利益的時候,還會不會這樣說。
這些想法不過就是從腦子裏隨便過一下,寧香對別人家的事不關心,並沒有再去多想。還等著林建東下頭的話呢,所以坐在河灘上也沒起走人。
陳春華這邊沒從林建東手裏搶到服,轉頭看到寧香坐在旁邊的河灘上,忙又客客氣氣笑著打招呼:“這不是阿香嗎?回來走娘家呀?”
寧香衝微微笑一下,敷衍式地點頭。
陳春華打眼就看到了的腦袋,這又問:“你頭怎麽啦?被人給打啦?”
寧香還是微微笑著,“被小孩推了一把,撞到桌角上撞的。”
陳春華擰眉“哎喲”一聲,“看著就蠻疼啊,可要小心啊,頭可不能瞎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寧香微微收斂目,“嗯”一聲。
陳春華能絮叨,見到人就打不住的,這又笑著說:“阿香你命好欸,能嫁給江廠長當廠長夫人。我們整個大隊的人,沒有不羨慕你家的嘞。你們家的江廠長有本事,每個月都往家裏寄不錢的吧,是不是每個月都能吃啊?”
寧香扯住角仍笑著,回答道:“寄多錢,我不知道的。”
陳春華眼睛微微睜大些,“你怎麽會不知道的啦?”
寧香看著說:“寄的錢和票,都在我婆婆手裏著呢,我沒見過。”
當然,在江家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即便家裏買回來吃,那都是李桂梅和三個孩子吃的,再說買些糕點甜食零,更是看都看不到。
每回回娘家給寧波寧洋買東西的錢,都是自己平時空做繡品掙來的錢。要是不在空閑時候做繡品掙點錢,那就真是無分文了。
嫁人之前在家裏專注做繡品掙錢,每天起早貪黑,家裏的其他雜事做得倒是不多。但在嫁人以後,李桂梅不稀罕做繡品掙的那點錢,人有廠長兒子呢,所以把家裏所有的雜活都扔給做。
寧香每天洗做飯,刷鍋掃地,喂豬養,劈柴種地帶孩子,大半年下來臉蛋上的風霜不明顯,但手已經有些糙了。
繡娘的手是要養著的,糙了以後做刺繡的時候容易刮,所以近兩個月都沒再做過細活,全是拿的活回家來做。做的時候也是背著李桂梅,怕以為閑再給找事做。
寧香隻簡單說了一句,陳春華一下就都聽明白了,隻長長“哦”一聲。
寧香看有陳春華在,和林建東也說不上住家船的事了,隻能被陳春華拉著說一些家長裏短的閑話。暫時也沒有扯家常的心境,於是便打聲招呼先走了。
等上岸走遠,陳春華對洗服的林建東說:“看著是在婆家委屈了。”
林建東想想剛才寧香問他的話,應和道:“應該是。”
陳春華又說:“哎喲,的這點委屈算什麽?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家可多了。隻要是人嫁了人,誰在婆家多不些委屈?也沒上過什麽學,能嫁給江見海算是高攀了,要不是有老娘要照顧,還有三個拖油瓶,這種家庭,可不到寧阿香的。”
林建東低頭洗服,接一句:“阿香好的。”
陳春華說:“脾氣是好,就是沒讀過書,江見海看了好些個沒看上,最終看上了,那不就是圖長得好看,圖好,不然還能圖什麽?家條件也那麽差,窮的嘞。”
林建東沒再說話,隻錘著服聽陳春華在那絮叨,把人家祖祖輩輩的事都出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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